第88章 腳鈴

虞靈犀醒來時,腰還酸著。

衣裳和小冊子淩亂地散落在地,寧殷難得沒有早起,側躺在榻邊小睡,松散的衣襟下隱隱露出緊實的輪廓。

虞靈犀垂眼仔細瞧了瞧,那抹瑰麗的刺青已經褪去,重新化作蒼冷的白。

她沒忍住伸出食指,剛碰了碰心口處,就被寧殷擡手攥住,包在掌心。

“想看印章?”

他打開眼睫,漆眸中一片精神奕奕的笑意。

虞靈犀動了動酸麻的腰肢,識相地抽回手指道:“不了不了,今日還要去行廟見禮呢。”

寧殷無動於衷,低低道:“本王倒是想看歲歲的印章。”

說罷慢慢撩開被褥,俯身吻了下去。

宮婢進來收拾時,虞靈犀簡直沒眼看。

好在王府的宮人侍從都訓練有素,不該看的絕不多看,不該問的絕不開口,她這才找回一點前世以色侍人的厚顏。

遑論她如今是正經的女主人,慢慢也就坦然了。

辰時,虞靈犀梳妝打扮畢,換了身莊重的褕衣,金釵花鈿交相輝映,與寧殷一同乘車前往太廟祭拜。

禁軍負責護送開道,而虞辛夷則率著百騎司守護在輿車兩側。見到妹妹被照顧得服服帖帖的,臉上的嬌艷更甚往昔,這名英姿颯爽的女武將眼中流露出贊許的笑意。

“阿姐,薛岑如何了?”

上車前,虞靈犀借著與姐姐打照面的機會問了句。

“今早吐了一次血,不過沒死,虞煥臣和太醫日夜輪值為他診治呢。”

一說到這事,虞辛夷便滿肚子氣,“那二傻子將所有罪責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咬死下毒之事皆是他一人所為,一心求死謝罪。手無縛雞之力的薛二郎殺人,誰信?這種時候還在為真兇開脫,真不知腦袋裏裝的什麽。”

虞靈犀壓了壓唇線。

她知道,從薛岑飲下那杯毒酒開始,他就沒打算活下去。

奪妻之恨的情殺與行刺皇子是兩碼事,前者只需一人償命,而後者則會殃及滿門。

薛岑是想用自己的死,來保全薛家上下。他總天真地以為,世間會有兩全其美的法子。

“歲歲這小眼珠亂轉,又在想什麽?”

輿車一沉,是身穿檀紫王袍的寧殷坐了上來。

虞靈犀回神,擡眸笑了笑:“天有些陰沉,不知會否下雨。”

浮雲蔽日,風吹得輿車垂鈴叮當作響。

寧殷掀開眼皮,隨即勾了勾唇線:“是嗎?本王瞧著,陽光挺耀眼。”

虞靈犀看了眼宮墻外晦暗的天色,好笑道:“又哄我了,陽光在哪兒?”

寧殷沒說話,看了她許久,而後擡指,隔空點了點她明媚的眼眸。

眼睫輕抖,盛著碎光,恍若星河流轉。

太廟莊穆,排排靈位如山林兀立,明燈如海,映出寧殷波瀾不驚的冷淡臉龐。

他對這些東西表現不出絲毫的敬畏,睥睨靈牌時,甚至帶著些許散漫的譏嘲。

若不是為了向天下詔告虞靈犀是他的妻,為了讓百官於她裙裾下匍匐叩拜,寧殷約莫都懶得賞臉涉足此地。

在太廟走了個過場,輿車便啟程回宮。

按照禮制,廟見禮後,王妃還需去長陽宮拜見皇帝。

“老皇帝會享受,禦花園和蓬萊池春景都不錯。”

寧殷卻道,“歲歲若無事,可去那處轉轉,長陽宮就不必去了,不幹凈。”

敢嫌惡皇帝居所不幹凈的人,寧殷是第一個。

“你不入宮了麽?”虞靈犀忙問。

“這麽舍不得為夫?”

寧殷似是極慢地笑了聲,嗓音優雅低沉,“去抓魚,只能委屈歲歲自己消遣會兒了。”

那魚,自然是漏網之魚。

薛嵩麽?

想了想,虞靈犀勾了勾寧殷的手掌,含笑道:“夫君,我和你說件事,你別生氣。”

寧殷乜過眼來,眸色幽深平靜。

虞靈犀總覺得寧殷定是知曉她要說什麽了,這雙漂亮清冷的眼睛,總能望穿一切心思。

“如果可以,我想讓你饒薛岑一命。”

她眸光清澈,還是坦然地說出了口。

寧殷挑了挑眼尾,無甚表情道:“歲歲該知曉,我並非大度之人。”

“因為知道,所以才不想有任何瓜葛。可薛岑若以死成全一切,便將永遠橫亙回憶之間,或許多年之後,我仍會記得他飲下的那杯毒酒。”

虞靈犀借著袖袍的遮掩,捏著他的手指道,“我不想這樣。”

她與寧殷之間,無需任何人成全。

而利用薛岑癡傻的真兇,也不該逍遙法外。

寧殷反手扣住她的指尖,不說行,也不說不行。

“這金鈴聲好聽嗎?”

他問了個毫不相關的問題。

虞靈犀愣了愣,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華蓋下兩串細碎的金鈴隨著輿車的行動輕輕晃蕩,發出悅耳的聲響。

她彎了彎眼睛,柔聲道:“好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