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噩夢

“記得兒時,我與阿臣時常在此泛舟遊樂,談天說地。”

薛岑看向水面尚未抽芽的嶙峋枯荷,像是憶及遙遠的過去,“彼時二姑娘身子不好,便在這水榭中遠遠地看著。”

虞靈犀以為薛岑多少會有點怨懟,或者像前世最後一次相見那般清高自傲,憤世嫉俗。

出乎意料的,他很平靜,平靜得近乎哀傷。

“十歲那年秋,我見你們撐船穿梭在蓮葉之間,艷羨不已,鬧著要吃蓮蓬。可那時哪還有蓮蓬?兄姊們都哄騙推搪,只有你伸手去摘。”

虞靈犀站在半丈遠的距離,輕聲道,“卻不料失足跌落池中,自此留下怕水的病根。”

薛岑笑了笑:“最是兒時歡樂,少年不計離愁。”

他挑了這個時辰前來,應該不只是敘舊這般簡單。

虞靈犀的目光落在那一對龍鳳琉璃酒杯上,酒杯宛轉流光,玲瓏剔透,看得出是上佳之物。

“這壺中裝的是埋了十年的‘百歲合’,原是飲合巹酒用的。我如今用不上了,不如轉贈二姑娘。”

薛岑的視線落在哪壺未開封的酒上,喉結幾番滾動,方溫聲道,“我……能與二姑娘小酌一杯,當做餞行嗎?”

虞靈犀問:“餞行?”

薛岑有些倉促地調開視線,苦澀道:“明日二姑娘出閣喜宴,我就不登門擾興了。”

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虞靈犀落座,吩咐侍婢去取新茶和吃食過來。再回首時,便見薛岑帶來的小廝向前,開了那壇珍藏了十年的‘百年合’。

薛岑取了琉璃杯,親自斟了兩杯酒,虞靈犀只好將還未出口的話語咽下。

杯盞中琥珀金的酒水微微蕩漾,倒映著她澄澈的眼眸。

……

曲江池畔,僻靜院落中傳來叮咚叮咚的輕響。

“主上安心,我已命人改良了‘百花殺’藥性,使其毒性更強,且可延長一日發作,以確保萬無一失。”

薛嵩掩上廳門,朝屏風後那道影子道,“舍弟已帶此藥進入虞府,待明日洞房禮成,便是靜王暴斃之時。”

屏風後,撥浪鼓的聲音清脆傳來。

那個略微沙啞的聲音響起:“竟淪落到要靠連累一個女子來完成大業,我終究於心有愧。”

“主上仁德,然成大事不拘小節。”

薛嵩道,“靜王府固若金湯,其人陰險詭詐,我們只能從虞府薄弱處入手。”

屏風後的人放下撥浪鼓,起身道:“此藥並無解藥,我聽聞令弟出門前特意嘗了一杯酒作為驗證,可會連累他性命?”

“舍弟雖單純,但也不會對臣言聽計從。那酒他必定要先嘗一口,確定無毒,才會安心答應去見虞靈犀。”

薛嵩眉間凝著陰翳,道:“主上放心,那毒,臣壓根就沒下在酒水裏。”

“哦?”

“臣將‘百花殺’的毒,抹在了琉璃杯的杯口中。只要虞靈犀執杯飲酒餞行,哪怕只是輕沾一口,也必定中毒。”

“你如何知曉,令弟定會將有毒的杯盞給虞二姑娘?”

屏風後的人長嘆道,“薛二郎滿腔癡情,並非三兩月能消弭的。若他下不去手呢?”

薛嵩似是早已料到如此,頷首道:“主上說得對,阿岑生性純良,他必定下不去手。”

屏風後凝滯了片刻,那人問:“那為何還讓他……”

“正是因為知道,所以臣才告訴阿岑,一定要將鳳杯給虞靈犀,讓他自己執龍杯。”

薛嵩沉默了一會兒,冷肅道,“阿岑心中起疑,必定偷換杯盞,代虞靈犀受過。”

他從來不相信自己那個一張白紙似的弟弟,他相信的,只有自己對人心的把控。

所以那毒,其實是抹在了龍杯中。

虞府,水榭。

薛岑呼吸緊了緊,短促道:“等等。”

虞靈犀收回手,略微疑惑地看向他。

“二姑娘嗜辣,此酒味道稍淡。”

薛岑伸手去摸腰間掛著的小綢袋,大約心不在焉,小綢袋解了許久才解下。

薛岑歉意地笑笑,從袋中夾出兩顆椒粉甘梅,置於面前的琉璃酒杯中。

虞靈犀恍了恍神,這麽多年了,薛岑竟然一直隨身攜帶著她喜好的東西。

不過今日既是要分道揚鑣,他此舉是否太過親昵多余了?

正想著,薛岑將那只雕龍紋的琉璃杯推至她面前,笑了笑:“二姑娘,請。”

他率先端起自己的那只鳳杯,鄭重一舉:“這一杯,敬過往兩小無嫌。”

說罷頓了頓,仰首一飲而盡。

薛岑本就端正克己,從不酗酒,飲得急了,嗆得他眼角濕紅。

他攔住想要勸解的虞靈犀,又斟了一杯道:“這一杯,敬未來春風萬裏。”

虞靈犀總覺得,此刻他的眼底藏了太多東西,仿佛要溢出來似的。

她按捺心底的遲疑,面不改色地端起自己面前那只龍紋琉璃杯,與薛岑遙遙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