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匈奴大營,中軍帳。

蘭谷堅紋絲不動地注視著前方的文弱青年,給予其無形的壓力。

不久之前,此人來到帳中,口口聲聲稱魏人待他們不義,要帶家族投奔匈奴,可在聽聞了自己要他履行的條件之後,卻是一下子失了語,面色蒼白、渾身顫栗,仿佛周圍充斥的皆是遍布著荊棘的空氣。

蘭谷堅從心底瞧不起此類為一己私利而投敵叛國的懦夫,但並不妨礙他利用這樣的人為己方增加勝算,於是故意以一種平和親切的口吻催促道:“你若能依我所言去做,我許諾,會保你們全家衣食無憂。”

聞言,青年驚恐不安的臉上流露出一種悲哀苦澀之意,但他很快就調整好了情緒,如同認了命般地低下頭拜謝道:“謝大當戶,在下定當竭盡全力。”

蘭谷堅恰時露出笑意,擡手道:“來人,送孔小先生出營。”

青年甫一走出營帳,蘭谷堅臉上的笑容便頓然消失了,眼中只余下淡淡的譏諷。

一旁的下屬詢問:“大當戶,此事可要告知左賢王?”

蘭谷堅正要點頭,倏爾想起臨出發前一夜,大單於將他召去寢殿所談之言。

——“軍中有細作,恐不在少數。”

——“太子純然剛斷,易輕信於人,有些事情大當戶可自行做決策,不必告知與他。”

——“邢桑確為人中豪傑,然其到底是外族,可用於開拓疆土,不可太過寵幸。”

——“如今這軍中,我只信任你。”

蘭谷堅眯起威嚴的雙目,望向下屬道:“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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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暑季節,每到日頭升起,悶燥的暑氣便將席卷全城,炎熱的日光曬得城墻上的守兵虛汗直流,四肢綿軟,提不起力氣。

若是平時也就罷了,如今匈奴大軍正虎視眈眈包圍在外,怎能容忍他們這般無精打采地把守城門。

陸銑登上城墻,看到守軍們皆是一副虛乏無力的狀態,忍不住擰起眉頭,嚴聲訓道:“都給我打起精神,睜大你們的雙眼好好守著城門,一個個手腳軟弱得連槍都握不住,是想挨軍法處置嗎?”

霎時間,守兵們皆勉強提起了些精神,挺直脊背,撐開眼皮,炯炯有神地望著城外。

陸銑從城墻上巡邏而過,見沒有人偷懶,心裏略滿意地點了下頭。

正欲轉身離去,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重物倒地的悶響,緊接著傳來人聲:“陸將軍,他暈倒了。”

陸銑回過頭,果然瞧見一個紅衣士兵仰躺在地上。

他蹙了蹙眉,趕緊走過去查看情況,只見對方面色煞白、雙目緊閉,左手按著肚皮,右手捂著胸口,渾身還在不停地冒著虛汗,仿佛陷入到了極大的痛苦中。

“這是中暍了?”

“或許是,咳咳,屬下也覺得今日似乎格外悶熱,兵甲厚重,大夥穿著站崗都有些熱得透不過氣。”方才出聲的那個士兵說道。

聽到咳嗽聲,陸銑擡頭看了他一眼,一看之下嚇了一跳,此人竟也是一副蒼白無血色的面孔,說話時無意識地按著胸口,好似透不過氣一般。

他皺起眉頭,隱隱察覺到有哪裏不對,猛地起身看向其他守兵,才發覺守軍之中十個竟有九個都出現了類似的症狀。

若說是因為天氣悶熱,自己身後帶來的兩個侍衛同樣穿著厚重的兵甲,卻只是熱得流汗而已,照樣面色紅潤精神奕奕,這些守軍倒像是集體染上了什麽惡疾。

這時候若是出現什麽疫病……

陸銑心中一凜,連忙吩咐身後侍衛將倒地的士兵送去醫治,並派人去軍營通知司馬,調換城門守軍。

安排好城門諸事,他立即前往刺史府,將此消息稟報給荀晝。

然而事情遠比他想象的嚴重得多。

陸銑才剛將城門之事稟報完畢,還未等荀晝開口細問,被他派去軍營之人就匆匆趕來道:“使君,大事不好,軍營內亦有大量兵士出現此病症,輕者頭暈乏力,重者腹痛嘔吐,已有數十人暈厥不醒!”

陸銑頓然睜大眼,神色緊張地看向荀晝:“莫非真是疫疾!”

荀晝尋思片刻,搖頭道:“從未見疫疾如此迅猛,只怕是有人投毒!”

陸銑腦子轉過一圈,反應過來:“難不成,這是匈奴所為?”

荀晝默不言聲,眉間布滿著深沉的褶皺。

陸銑將他的沉默當做認同,心中焦慮無比。

想來匈奴包圍南柘一月有余,屢次進攻未有結果,被逼急了的確極有可能使出買通下毒這樣的下作手段,恨只恨他們不夠小心,未作防範,才令軍中士兵中了這等陰毒之計。

“這群胡狗,當真卑劣無恥!”

“若是匈奴所為,他們必不會放過這大好時機。”荀晝擡眼嚴峻地看著陸銑:“傳我命令,集中城內醫者全力救治患病兵士,倘若真是中毒,那十之八九是匈奴陰謀,必須徹查全城,找出投毒之人,不可容其在城中肆意妄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