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這一年的修仙界,波譎雲詭,風波頻生。尤以被譽為修仙世家之首的尉遲家為甚。

聲名顯赫的家主尉遲磊,以及他的妻子、長子紛紛身亡,引得外界唏噓不已。

在無人知曉的地方,那段始於二十一年前的情仇往事,也終於結束了撕扯,在帷幕上書就“塵埃落定”四個大字。

偌大的家族,也迎來了徹頭徹尾的大換血,和一個年輕的新主人。

但府中既沒有懸燈結彩以慶祝大仇得報,也見不到白事的喪幡冥旌。

深屋大院,長廊湖泊,皆是清冷空寂,落針可聞。

比起人人都歆羨向往的華美金屋,這個地方,如今更像一座死氣沉沉的墳墓。

東南向的一間寢殿裏,分明還是早上,裏面卻是昏暗無光,厚簾重重,將人間的燦爛春光隔絕在了外面。只有那麽一縷陽光,成了漏網之魚,自沒有拉緊的布簾縫隙中照了進來,恰好落在了那面垂到地的紗幔上。

影影綽綽地,可以見到紗幔內裏臥著一人。散發,頹靡,半睜著布滿血絲的眼。

同時,在床的旁邊,似乎還出現了一個不該放在這裏的東西——一口蓋著紗、陰森又華麗的冰棺。

在桑洱死後,她留下的身後物,幾乎都是隨身使用的東西。她喝過的茶杯,她喜歡的衣裳,還有,她留下的那張寫滿了醜兮兮的“蘭”字的宣紙……

因為日常感太濃郁,尉遲蘭廷仿佛可以透過這些東西,看見她一顰一笑的鮮活模樣。

拉著他的袖子走路的她;從來不老實走大門,喜歡爬窗的她;朝他跑來,直直伸出手,眼眸亮亮地等他幫她穿衣服的模樣;在河燈上畫了一個笑著的蘭字小人的她;心滿意足地捧著小碗、眯眼喝著熱魚湯的她;還有躲在窗後,看見他被大嬸打頭時,那偷著樂的樣子……

兀自盯著,時間久了,這些熟悉的虛像,就仿佛在空氣裏浮現了出來。

可一眨眼後,這些幻影就消散了,萬物皆成了空。

在天堂和地獄之間來回數次,反而更加心痛。

還會開始神經質地擔心,收拾的下人會不小心打碎她留下的東西。

最後,只能將它們妥善地鎖進了錦盒裏,才感到了安心。

在桑洱離開後,尉遲蘭廷想了很多,很久遠的事。

現在想來,她之所以會反常地做了壽衣,理由或許根本就沒有她自己說的那麽簡單。

有太虛眸的人,可以窺見未來。

在做壽衣的時候,她是不是就已經預見了自己的結局?

尉遲蘭廷知道,在涉及他的安危的事情上,這個小傻子是會撒謊的。

他早已意識到嚴重性。但還是低估了她保護他的決心。

所以,什麽都來不及了。

錐心之痛仿佛尖針密刺,傷筋蝕骨。尉遲蘭廷無聲地閉眼,蜷緊了身體。仿佛在痛苦又不知所措時,蜷縮起來的動物。手收緊了,指骨捏得“哢哢”響。

在他的手心中,躺著一塊玄色的硬物。

被它的邊緣硌疼了手心,尉遲蘭廷慢慢睜開赤紅的眸子。

這是一枚約莫掌心大小的玄翠令牌。其質如玉,篆刻著精細的花紋。被人日夜握在手心,也沒有被暖起來,依然通體冷冰冰的,可見並非凡物。

在清點桑洱的遺物時,除開那些常見的東西,唯一讓尉遲蘭廷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這枚玉佩。

一開始他還不確定這是什麽。經查後,得知這是蜀中的昭陽宗的玄冥令。

據說,每個下山歷練的昭陽宗門生,都會獲得一枚玄冥令。它有諸多用途,最重要的一個作用,是充當認主的高級乾坤袋。只有命定的主人才可以打開它、使用它。

這種東西,怎麽會在馮桑的手裏?

思來想去,她和昭陽宗唯一的交集,似乎就是去年秋天的修仙大會。

說起修仙大會,尉遲蘭廷的腦海裏,就浮現起了一個畫面——斜陽籠罩的傍晚,山門下的天階,掉落在地上的帷帽,替她撿起帽子的黑衣男人,還有對方看著馮桑時,那深重晦暗、仿佛穿透了她的皮肉看向裏面的目光……

這枚玄冥令,莫非是她在修仙大會期間撿回來的?

只是,從來對他無話不說、不隱瞞任何秘密的桑桑,為什麽竟沒有提過半句,說自己撿到了一個怪東西?

若說她是不以為意,隨便丟著玩,也就罷了。可問題是,尉遲蘭廷是在她床下一個上鎖的盒子裏,找到這枚玄冥令的。

究竟為什麽……她要藏起一個自己明明用不了的東西?

就在這時,寢殿窗紙上映出了模糊黑影,門被人輕輕地叩響了。仿佛怕驚擾了裏面的人,從動作到聲音,都帶著一絲小心翼翼。

“主子,外面有人來找您。”走廊下,那下屬低著頭,余光盡可能地不太想掃到裏面,喃喃著說:“不,確切而言,他說,他是來找……馮桑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