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巴黎之死(十二)

國王的會客廳裏擠滿了神情焦灼不安的貴族們, 他們雖然盡力維持著體面,但無論是沒有撲粉的假發還是衣角的褶皺,都顯示著他們此刻內心並不平靜, 甚至有些過於惶恐不安。

路易十三是舊貴族們最後的底牌, 他可以成為貴族們和國民議會談判的籌碼,也可以作為貴族們的擋箭牌維護他們自身的利益——說到底,這個國王也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傀儡,或許他也意識到了自己即將被當作籌碼犧牲, 所以前段時間才莫名其妙病得這麽嚴重。

不管怎麽說,國王還是活的好,一個活的國王可比死掉的墓碑有用得多。

“我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王後在女眷們的陪伴下, 待在會客廳的套間裏, 隔壁就是國王的臥室,緊急抽調來的醫生正在努力延長國王可憐的性命,但就算是隔著一扇門,她們也能聽見裏頭野獸瀕死般發出的粗重撕裂的喘息。

“主啊,請您寬慰這個可憐的高貴女性,她為此受盡了折磨。”夏多布裏昂公爵夫人在胸口畫了個十字,為王後祈禱。

她的表妹正是王後的侍從女官長,盡職盡責的女官長站在女主人的身後, 偶爾為悲傷害怕得暈過去的貴夫人們提供嗅鹽和柔軟的毛毯、滾熱的茶水。

“……下午, 我的侍女過來告訴我, 陛下看起來不太好, 他一直在胡言亂語,大喊大叫, 守衛認為他發了癔症, 不允許我進去看他, 他甚至打算對我開槍,為此我的一名英勇忠誠的侍衛犧牲了。”

王後用手帕捂住臉,無法再繼續講下去,身旁的夫人們同時露出了感嘆的神色,低下頭默默地為那位勇敢忠誠的士兵祈禱了片刻。

女官長見女主人傷心得說不下去,代替她補充:“謀殺王後的武官,等同於要謀害王後陛下,當時我們所有人都很恐懼,因此引發了混亂,我們的兩名女仆被打傷,守衛在推擠中摔下了樓梯,仁慈的主帶走了他的靈魂。楓丹白露宮馬上就戒嚴了,但是沒過多久,幾名偽裝成花匠的刺客沖進了城堡,刺殺了國王陛下。”

“天呐。”

尊貴的夫人們同時倒吸一口冷氣,為這跌宕起伏的故事感到心驚膽戰。

“這裏可是楓丹白露宮!有國王陛下和您居住的地方,他居然敢對著您開槍!無法容忍!這是對王室的侮辱!”夏多布裏昂公爵夫人低聲喊起來。

“那些愚蠢粗魯的平民,他們永遠不會懂得如何去尊重一個人。我實在受夠了他們的野蠻,如果連尊貴的國王和王後都得不到他們的尊敬,那我們日後難道要跪下來親吻他們的鞋底嗎?”

不知是誰抱怨了這樣一句話,大多數夫人們的臉色都有了變化。

王室到底受不受尊敬其實她們並不關心,但一旦和她們自身的利益相連結,這問題立刻就變得無比重要起來。

“哪怕是所謂的‘組成了國家’的人民,也應該對為這個國家奉獻了一百多年的王室獻上敬意,沒有王室的付出,他們就無法站在這裏猖狂地對王後開槍,就連野狗都知道不應該對給它骨頭的人吠叫,他們甚至比不上一只野狗。”坐在角落的一個女人冷冷道。

這話說得刺耳又尖銳,讓習慣了含蓄諷刺的夫人們感到一陣怪異的不適,她們悄悄看過去,眼裏閃過一絲同情。

那個顴骨高聳面色青白的女人是夏裏伯爵夫人,夏裏伯爵幾天前被帶上了國民議會的審判庭,以“擅自收取高額賦稅”、“強奸謀殺無辜女性”等多重罪名被判處了死刑。

但是……夫人們撇了撇嘴,夏裏伯爵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他的死可算不上什麽壞事。

“可是……國王陛下到底是得了什麽病呢?”一個女人怯怯地插嘴問了一句。

阿黛拉王後眼圈泛紅,眼淚濕透了大半張手帕,嗓子沙啞:“醫生說只是心情壓抑,加上楓丹白露宮太潮濕,路易感到難受,想發泄一下。”

“我從來沒有想過……天啊,我的路易,我是如此的愛他,每天睡前都會祈求天主保佑我的國王,可他居然遇上了世上最恐怖的事情,我無法作為一個合格的妻子陪伴在他身旁,假如我可以用我的生命換回他的——”

“請您不要這樣說!王後陛下!”阿黛拉的女官長急切地跪在她腳邊,誠懇地勸說道,“國王陛下與您在主面前共享王冠,如果陛下不幸蒙主恩召,那您就是高盧王冠最後的繼承人,請您為了國家和人民,哪怕是為了國王陛下的期望,也不要有這樣可怕的想法!”

她言辭懇切,有幾個女眷卻不約而同眯起了眼睛,心念電轉,開始附和女官長的話。

她們正說著話,一名侍女悄悄走進來,對王後屈膝行禮,輕聲說:“去教堂的人回來了。”

阿黛拉擦去臉上的淚痕,吸了吸鼻子:“請他們去見國王陛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