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為君丹青台上死(四)(第2/4頁)

你說造假軍錢這事情不是兵部幹的,還舉例證明兵部制錢流程規整嚴密,那他就順勢告兵部監管流程有問題,竟然讓假軍錢在眼皮子底下流通。

那官員悚然一驚,這監管不力的名頭可也是沾不得的,因為監管力不力,很容易就會與“是不力還是故意放水”相聯系。

他豁然直起上半身,袖子一甩,大聲呵斥:“謝飲玉!莫要強詞奪理!兵部一年產軍錢數萬萬,眾同僚含辛茹苦宵衣旰食,如何能一枚枚檢測真假?便是有所疏漏也是人之常情,怎可加以如此嚴厲的指控?!”

這話一出口,就連兵部尚書的眉毛都抽搐了一下。

白癡!這是掉進謝琢的套子裏去了!

蕭蕭肅肅的謝三郎君還是沒有擡起眼皮看這個倒黴蛋,依舊攏手一舉,姿態嫻雅瀟灑:“陛下,臣,謝琢,三參兵部上下,屍位素餐,無能之極,身為兵部臣工,竟連本職工作都做得一塌糊塗,還推三阻四尋覓借口,既無能做好陛下所派職責,為何不掛冠去印另請他賢?我若是諸君,此刻就該掩面而走了。”

他用那人的原話頂了回去,氣得那人手指都在發抖。

你們說自己能力有限無法一枚枚檢查錢幣,那我就說你無能之極,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兵部尚書這回徹底睜開了眼睛。

被指著鼻子罵無能,就算是泥人都忍不下去了。

直到這時,朝堂上所有臣子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這位高雅端肅的謝三郎君,可是京城年輕一代的名士之首啊,什麽是名士?博覽群書,善於清談的才子。

那什麽是清談呢?

用通俗點的話來說,就是引經據典舌戰群儒,能在文會上以一當百說服所有人接受自己觀點的厲害人。

大夏的文人都有一股子擰脾氣,在學問上非常較真,能說服他們認同別人的觀點絕不是件容易事,所以再直白一點,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哪一個不是邏輯鬼才、辯論高手?

而可以在整個京城年輕一代中脫穎而出的謝琢,就是邏輯鬼才中的邏輯鬼才,辯論高手中的辯論高手,耍嘴皮子的天下第一,罵人不帶臟字的舉世無雙。

雖然他已經低調了好幾年,但不代表他的戰鬥力有所減弱。

想和他打贏嘴仗,也得看看他腳下踩的那些文人屍體答不答應。

“謝家小兒好利的一張嘴。”兵部尚書和謝家老爺子差不多年紀,一張嘴就擺出了長輩教訓晚輩的架勢,刻意跟著皇帝一起忽略了謝琢同朝為官的身份,明擺著是要以大欺小。

謝琢這回終於紆尊降貴投了一個眼神過去,冷冷淡淡語氣毫無波瀾地回答:“堂上高壽好厚的一張臉。”

嘶——

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像是小旋風卷過朝堂。

謝家這個老三,以前有這麽狂嗎?!

謝家的這些小孩,不都是教養得一個模子,溫文爾雅,君子風範,被所有世家引為典範……這個謝三名動京師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的啊!

怎麽幾天不見,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不,也不能說是變了個人吧……

與謝琢同輩的年輕郎君們現在多任微末清貴要職,坐在稍許偏僻的地方,他們沉默不語,眼神復雜地看著那個脊背筆直言語如刀的青年。

他們都曾經在文會上和謝三郎君交鋒過,與他文雅矜貴的做派不同,這位三郎君甚少開口,每次一開口必戳人死穴,刀刀見血,字字藏鋒,且極其擅長以彼之道還彼之身,從不搞什麽委婉的君子之風,對方好好說話他就好好說話,對方罵人他就照樣罵回去,曾經有個倒黴蛋被他罵得氣出了羊角風,此後一見謝三的車駕就犯病。

也正是這場文會,謝三郎君謝飲玉一戰成名,從此以往,凡是有謝飲玉出席的文會,他的對手都舉止端方,用詞文雅,一變以往文會罵戰成風的習性。

不過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導致很多人漸漸淡忘了謝三郎君的這項本事,把他當成了無害溫文的仁弱君子。

謝琢仁德端方,君子風範,卻絕對和什麽“弱”搭不上邊。

兵部尚書顯然就是那個老糊塗了的典型。

他一雙蒼老的眼睛睜大了幾分,自從他平步青雲後,已經有多少年沒人這麽當面罵過他了,以至於這個曾經也算是叱咤文會的老文士有片刻的怔愣。

短暫怔愣一瞬後,他立即反應過來,這回他沒有和謝琢對戰了——與小輩堂上對罵,無論謝琢怎麽有問題,到底也顯得他為老不尊,於是他當機立斷轉向垂著頭闔著眸仿佛入定的謝首輔。

“謝大人,貴家的教養就是這樣的嗎?”

一聲沉沉陰郁的質問,堂上所有大臣都清楚地感知到了兵部尚書語氣裏陰冷的怒火,他們屏氣凝神等待著謝首輔的回應,等了好半晌,他們才聽見一聲斷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