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為君丹青台上死(二)(第2/4頁)

喬晝跟著他轉過回廊,用木板鋪陳的長廊透著光潤古拙的美感,檐下垂掛細密的竹簾,擋住清晨過於刺骨的冷風,簾子旁的石青色穗子隨風搖擺晃動,銅鈴撞出悠長靜謐的回響。

“多謝阿背關心。”他笑著這樣回答了一句,眼前已經能看到秀雅堂拙樸的題字了。

秀雅堂果如其名,是個裝飾雅致的地方,桌案上擺著倚瓶的玉雕梅花,一色擺飾清幽高雅,細節處又能見到獨特的小心思,是自家人聚會消閑的好去處,但是用來待客似乎並不大妥當。

如果這客人是至交好友也不是不行,可是作為皇帝使者而來的四皇子……?

聽見動靜,坐在上首飲茶的男人放下茶盞,屈身坐在下首當陪客的青年站起來,沒什麽表情地看了看進來的喬晝,側身對四皇子微微一禮:“殿下,這便是我的三兄謝飲玉了。”

謝琢,字飲玉。

喬晝從這個不知姓名的便宜弟弟眼裏看出了點厭惡和不解,這明顯又是一個因他試圖修史而疏遠他的親人。

“謝三郎,想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出乎意料,沒等喬晝學著便宜弟弟的樣子對四皇子行禮,那個四皇子已經蹭地站起來,大步走下來,親親熱熱地扶起了喬晝的手臂打斷他要行禮的舉動,講出的話也過分和藹。

完全不像是代表皇帝來興師問罪的。

“我進宮求了父皇的手諭,又請了刑部司的司監開了憑條,才能趁著這個沒人的點上門請見,還請丹青令恕我不告而來。”

丹青台上丹青令,史筆如刀刻春秋。

丹青台上的史官都能被雅稱為丹青令,四皇子這個稱呼就是在不動聲色地恭維謝琢。

可是有必要嗎?

從他話裏可知,現在的謝三郎完全是自身不保的境地了,他雖然居住在謝家,但已經是被刑部司發下明令監禁在此,連皇子要見他都得去找皇帝要手諭、開憑條,如果他不是百年世家謝家的子弟,現在可能已經下到牢獄中死的神不知鬼不覺了。

身處這等境地,四皇子為什麽要來紆尊降貴來討好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

正主來了,作為陪客的便宜弟弟無聲地退下,室內只留下了四皇子和喬晝,以及幾個存在感約等於零的侍人。

“丹青令心懷天下、善心慈悲,父皇也不不忍這樣對待忠義之士,奈何朝議沸騰,六年戰役中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復雜了,其中牽涉到大半個朝堂的官員,文臣武將勢力交錯復雜,飲玉想要以一己之力掀開六年戰役的真相,等同於將自己放上整個大夏的對立面,將飲玉軟禁府中,也是父皇無奈中所想出的唯一一條路,只要飲玉放棄修史,以你的名望,還有謝家的助力,你還是能逍遙富貴一生。”

啊,原來如此。

喬晝微微眯起眼睛。

謝琢要幹的這件事可比他原來想的更大、更了不得。

他這是要毫不留情面地掀開整個大夏官場藏汙納垢的皮囊,把底下的汙垢統統挖出來暴曬在天下人面前啊。

這種舉動絕不可能被容忍,他現在能好好地活著,只是因為謝家三郎的名聲實在太過鼎盛,加上謝家這尊龐然大物目前還沒有明確表態,他們不敢擅自謀殺掉謝家子弟而已。

這個四皇子,就是皇宮裏派出來的說客,只要謝琢能改口放棄修史這件事,他的生命安全和日後的生活依舊能得到保障,不過顯然,走仕途就是不可能的了。

謝琢已經成了大半個大夏官場的眼中釘肉中刺,從他流露出要修史這個念頭開始,他就再也不可能被接納。

四皇子自認為暗示得已經足夠明顯,也足夠誠懇,謝飲玉曾經名動京華,少有才名,絕不是個聽不懂人話的傻子,甚至他覺得,其實在看見自己的那一瞬間,對方就已經明白了他的來意。

但事實上,對於此行能否圓滿功成,四皇子心裏也很沒底。

和聰明人對話是很容易沒錯,不過聰明人一旦認定了某件事情,就很難說服他改變主意。

謝琢……到底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呢?

謝飲玉自從進門後就一直站在離他不遠不近的地方,沒有要坐下的意思,四皇子說完了這套話才有心情掂起茶盞,不著痕跡地細細打量這位京城芝桂。

放在往日,他可是沒這個機會進入謝三郎君的文宴的。

世家清貴傲氣,皇室在發跡前,也不過是一個中末流的小世家,就連遞上拜帖給謝家子弟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就算是一躍成為了皇族,也離不開這些大家族的支持,因此要說皇室的骨頭在世家面前有多麽硬,那還真沒有。

於是這就造成了一個極其奇怪的現象,皇室子弟們既自卑又傲慢,恨不得時時刻刻張揚自己高貴的身份、標榜自己的地位至高無上,又不由自主地想要融入世家的圈子裏跟他們一起玩,這種扭曲割裂的情況落在聰明人眼裏顯得異常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