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玫瑰戰爭(二十一)

兩個人在書房你來我往地扯皮了二十多分鐘, 斯圖亞特心中莫名的怪異不安感越來越強烈,他皺著眉頭再次審視了一下這間書房,還有橡木桌後的小國王, 明明一切都沒有異常……

橡木桌上打的蠟光滑細膩, 桌上一側堆積著需要國王審閱的文書, 幾本羊皮紙縫合成的硬殼書疊在一起,遮住了後面齒輪杠杆密布的天象儀模型, 剩下的就是幾瓶藍黑墨水, 還有國王手邊的鵝毛筆——

斯圖亞特在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時就倏地回轉視線抓住了那個讓他不安的東西。

鵝毛筆。

尖細銳利的筆尖上蘸的不是批復文書用的藍黑墨水,而是猩紅不詳的暗紅色液體。

紅墨水。

斯圖亞特的瞳孔驟然緊縮。

在國王手中, 紅墨水是很少會出現在文書上的,用這種顏色的墨水永遠只有一個用途——在貴族的處刑書上簽字。

國王的導師神情大變, 他想起了他剛進入書房時曾經和洛倫佐擦肩而過, 對方手裏……拿著一卷羊皮紙。

“陛下!”

面對斯圖亞特的失態,小國王顯得異常冷靜,他雙手交叉壓在膝蓋上,與自己的導師對視:“您有些失態了, 我的公爵。”

斯圖亞特大步走到愛德華對面,雙手按住桌面,猛地俯下身體,像是鷹隼凝視地面的獵物,而身高受限的國王不閃不避地擡頭與他對視,淡綠色的眼睛裏都是冷硬冰涼的寒冰。

“您簽發了瑪麗·約克的處刑令。”斯圖亞特用耳語似的聲音肯定道。

小國王並沒有把別人當傻子的想法, 按照他的估計,以洛倫佐的速度, 現在應該已經把瑪麗強行綁出了威斯敏斯特宮, 現在大概在去倫敦塔的路上。

“斬首?毒藥?”斯圖亞特意外地發現他竟然並不十分的生氣, 短暫的怒意後,隨之而來的就是莫名的擔憂,“還是……絞刑?”

小國王擡起眼皮,看了看他,沒有說話。

斯圖亞特的心往下沉了沉:“您應該知道瑪麗是貴族……對貴族使用絞刑是一種侮辱,您會被高等法院——”

“高等法院的意見和建議已經太多了,”小國王冷酷地打斷他的話,“我沒必要去聽一群鬣狗的吠叫。”

斯圖亞特極快地轉換話題:“瑪麗現在已經是王位第一繼承人,您對她簽發的處刑令在未經過高等法院大法官的署名前是無效的。”

說著,年長的公爵直起身體:“請容許我告退,為您糾正這個錯誤。”

“艾登,鎖門!”

桌子後的小國王高聲道,守在門外的國王總管忠實地履行了主人的命令,黃銅門鎖發出哢噠兩聲連續的鎖舌絞動,鎖住了這扇厚重的橡木門。

斯圖亞特公爵愣了兩秒,猛地回頭去看國王。

金發碧眼的國王如同修道院穹頂壁畫上殉道的聖子,臉色還是蒼白瘦削不見血色,發絲上戴著一頂造型簡單的金王冠,沉重的猩紅鬥篷壓在他肩膀上,像是帝國數百年輝煌的歷史投射在了這個國家的主君身上。

在斯圖亞特的目光下,小國王的手在桌面下摸了摸,舉起一把胡桃木短槍,黑洞洞的槍口指著斯圖亞特,一如他此刻冰霜似的眼神:“我的公爵,請您安心坐下,等待我們的埃塞克斯伯爵的回復吧。”

鬥篷隨著國王手臂的擡起而滑落一個角,斯圖亞特敏銳地嗅到了某種鐵銹的味道,他循著這股淡淡的氣味看過去,才發現國王的鬥篷內裏潑賤著大片大片的血跡。

“約克公爵……”斯圖亞特轉瞬之間就反應過來,小國王身上披著的竟然是王弟死前穿著的衣物!

坐在這裏的不是與他爭奪國家政權的政敵,而是燒灼著怒火要為血親之死復仇的兄長。

利益和巧言可以說動政敵,卻絕對無法撼動一團復仇之火。

斯圖亞特緩慢地吐息,握在腰間劍柄上的手慢慢松開,在烏黑的槍口下,他從容地坐回了那張扶手椅:“您知道這麽做的後果?”

小國王自始自終臉色都沒有任何變化,見斯圖亞特坐下,他將槍放在桌面上,沒有松開手:您的問題顯然是多余的。”

斯圖亞特深藍的眼睛望著年少的國王,充滿了意味不明,兩人僵持了近五分鐘,在令人窒息的對峙中,小國王忽然扭頭向窗戶的方向看去,一絲驚訝從他臉上閃過,在他沒有注意到的地方,斯圖亞特忽然渾身僵硬,細小的血絲在色澤漂亮的眼球上攀爬……

一種無形的宏大的氣場在空氣中激蕩,有恐怖的無法直視的變化發生了,像是整個世界轟然坍塌,無形之物發出狼狽淒厲的悲鳴,中世紀的王城從邊沿開始向內坍縮,石鑄的房屋開始化為齏粉,屋內沉睡的市民們四肢扭去、拉長、延展,猙獰的怪物爬出了皮囊,用濕潤的口器探索這個異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