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幽都夜行(十七)(第2/3頁)

大太太垂著眼皮聽了一會兒,直到仆婦快把人拖出門檻去了,才擡起眼皮:“放下吧。”

妻妾之間的鬧劇全然沒有被萬老爺放在心上,他一進門就直奔蘭因和喬晝,臉上掛起了和氣的笑容,團團行了一禮:“蘭公子!哎呀,這位就是昌明說的洛林先生了吧?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在萬家哪裏住的不舒服了盡管說,昌明這孩子是愚笨了些,但是自小乖順,還請先生多多關照,萬家感激不盡。”

喬晝將視線從門口那一場小型鬧劇上收回,擺出一個符合社交禮節的笑容:“萬先生客氣了,應該是我要感謝萬家的照顧。”

萬老爺於是笑得更加懇切,又噓寒問暖了幾句,才看向一邊的蘭因。

這回他的笑容收斂了一些,比起對著“洋大人”的阿諛諂媚,更顯敬畏,還有點不著痕跡的懼怕。

入殮師在外頭的名聲大概是真的很不好,和活的陰司鬼神差不多。

“蘭公子,又麻煩您走了一趟,定金已經送到柳子巷了,比上次多了三成。”

站在蘭因面前,他的聲音不自覺的低了幾個分貝,那頭五太太已經默不作聲地坐在靈位前一邊燒紙錢一邊哭了,大太太燒了幾柱香,讓丫頭插到了香爐裏,自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吩咐身邊的兩個丫頭去燒紙,臉上神情渾如一尊泥塑的菩薩。

她站的位置很靠近門口,肢體語言上寫滿了想快點走的不耐,作為萬家的女主人,卻連一點要上來與喬晝蘭因見禮的欲望都沒有。

喬晝觀察了她片刻,忽然轉過臉去問萬老爺:“您的孩子都沒有來祭奠嗎?”

萬老爺愣了一下,旋即打了個哈哈:“哎這個,我幾個兒子年紀都小,見不得這種事,女兒家柔弱,更不能出來了……”

“那你家的大少爺呢?他也沒有來。”喬晝緊接著追問,把一個活生生的不懂變通的頑固洋人演到了底,一邊的蘭因微微彎起眼睛,翹起唇角看著他。

萬老爺擺擺手,看不懂事的後輩似的看喬晝:“昌明去巡視商號生意了,一時半會回不來。”

“哦……”喬晝一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不再問下去了。

萬老爺和大太太上完了香就走了,五太太還跪坐在火盆前,大把大把地往裏扔紙錢元寶,她扔東西的架勢就像是往灶膛裏塞柴火,唰唰地往裏捅,也不管火會不會被壓滅,要不是火夠旺,紙張化得快,怕不是一個照面就要被她壓熄。

五太太發狠似的往裏扔紙錢元寶,兩個大太太留下的仆婦站在她後面,說是“防止五太太傷心過度留下來照看”,實則與監視差不多,不知道她們在怕五太太什麽。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五太太兩眼腫的像核桃一樣,被兩個仆婦強硬地架起來扶出去了,臨走到門前,她忽然扭過頭,一手死死抓住門框,大喊起來:“寶兒!有不順心的事,記得回家來啊!回來找爹、找大太太!找哥哥!”

她又哭又笑地喊著,那兩個仆婦臉色大變,一把捂住她的嘴,給拖出去了。

燒火盆的幾個丫頭死死低著頭,假裝什麽都沒聽見,喬晝推了推蘭因的手肘,輕聲道:“她怎麽沒有說‘來找娘’?”

蘭因盯著他推自己的那只手看了一會兒,心不在焉地回答:“因為他的死跟她沒關系?”

喬晝彈了下舌,提醒他:“你說漏嘴了。”

蘭因這才反應過來了似的,眨巴眨巴眼睛,一臉無辜:“我剛剛說什麽了?”

喬晝瞥了他一眼,走到剛才五太太燒火的盆子邊,她自己一個人占了一個盆兒,燒出了大半盆紙灰,人一走火就被丫頭壓滅了,準備一會兒擡出去倒紙灰。

喬晝拎著手杖在紙灰裏撥了撥,撥出來一塊沒燒幹凈的紙片,只有手指寬的一點殘燼,依稀能看見上面細細的筆墨寫著的幾個字。

“……申……亥時……”他彎著腰眯著眼辨認,蘭因不知何時跟著他走過來,擡起一只手攏住他的腰,像是怕他栽進火盆裏似的,貼著他的耳朵耳語:“生辰八字。”

五太太借著大把大把的紙錢,往裏夾了不知道誰的生辰八字,一塊兒扔火盆裏燒了?

蘭因將手覆上喬晝的右手,往下輕輕地按去,手杖的末端壓碎了這張得以幸存的紙片,將幹枯薄脆的紙一點點碎成了齏粉,混進一堆紙灰裏,成了無跡可尋的飛灰。

“今晚說不定有好戲看。”他虛虛垂著眼瞼,冷艷的五官上神采奕奕,又帶有純善無辜不諳世事的清透,渾然似一朵不通人情的高嶺之花,開在雪山上迎風搖曳,衣擺霞光起伏的海棠花壓在喬晝西褲上,溫柔纏綿地貼著他的小腿。

蘭因的臉是真的很有迷惑性,喬晝側過頭盯了他幾秒,換來對方一個滿含疑惑和笑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