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幽都夜行(十八)

喬晝讓姚鸝去挖墳的時候倒是沒想過還有詐屍這一出, 他只是按照正常的遊戲解謎思路,雙管齊下找線索罷了。

如果這是個解謎遊戲,那顯然需要解開的謎題就是萬家子孫無故夭折的原因了。

按照姚鸝描述的《魔都詭事錄》劇情, 萬家一直富貴平安到了桑宿宿闖出偌大名氣, 自始自終都是十裏洋場的首富,可見他們的惡行並沒有敗露。

不過根據喬晝的推測,若是桑宿宿後期真的厲害到了蘭因這樣的程度, 那沒理由蘭因能發現的事情她發現不了, 尤其她還已經與萬昌明結婚,發生在身邊的事情她會沒有注意到?

蘭因不管這事是因為他性格有缺陷, 不覺得有揭發此事的必要, 那桑宿宿又是為何保持了沉默呢?

要麽就是桑宿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幫著遮掩了, 要麽就是她用了別的辦法替換了以人命發財的陰毒法子, 姑且算是帶萬家“回到了正道”。

可是喬晝覺得等第三方來“主持公道”這事兒很無聊, 哪有苦主有仇報仇有冤報冤來得有意思,於是隨便讓姚鸝去插了一腳,本來只打算裝神弄鬼一下,沒想到居然真有點文章可做。

“前幾個也回來過?”喬晝想起蘭因說的“我以為還要三四天”,問道。

“回來過, 入殮師守靈七日姑且算是有這麽點道理的, 第一個死後萬家原本不信,想早早把我打發走, 所以我看著下了葬就走了,誰知道第四天晚上他就回來了,把萬老爺嚇破了膽。”

“第二個是第三天晚上回來的, 我剛好在, 就把他送回去了。”

蘭因望著投在雕花木門上直板板的影子, 若有所思:“這一個……出來的很快啊。”

著急忙慌地將人下葬也正是因為萬老爺害怕起屍,雖然埋進去了也會有這麽一遭,但是總比就在家裏鬧起來要好。

“你不知道?”喬晝冷不丁地問。

蘭因能看出死者死因有異,會看不出他們之後將要詐屍尋仇?

蘭因提著燈籠,垂下眼睛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嗎?”

喬晝順著他的話說:“的確很有意思。”

蘭因眼睛亮亮的:“是吧?可惜父親不能理解。”

“我出生那年天下已經亂起來了,沒過兩年末帝退位,朝廷也沒了,到處都在鬧打仗,有的要獨立,有的要復辟,街上都是餓死的人,我跟著父親出去收屍,一車一車地往亂葬崗拖,壘起來的屍骨可以有這麽高。”

蘭因擡手在自己腰部比了個高度,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容。

“南邊也打仗北邊也打仗,到處都在鬧饑荒,還有疫病,死掉的人連收都收不過來。”

那是一段極為荒唐的年月,沒有什麽風花雪月的情懷,寫在書裏流傳後世的浪漫文化碰撞和思想交流是屬於中上層階級的,下層人只想活下去。

蘭因那一年七歲,卻一句已經在入殮問陰一道上展示出了非凡的天賦,蘭父中年得子,妻子生下蘭因後不久就撒手人寰,因此他對這個得來不易的小兒子極為珍視。

當時社會動亂,一度到了軍隊在大街上抓壯丁的程度,好容易過了最混亂的時節,饑荒又來了。

向東逃難的難民湧入魔都,糧商大戶趁機提高糧價從中牟利,餓死的人直接倒在路邊,高聳的肋骨撐起薄薄的皮肉,手腳都只剩下骨頭的輪廓。

遭逢亂世,入殮師就不得不出門了,撫慰死者、收斂屍骨是他們的活兒,蘭父帶著小蘭因出門收屍,一輛破舊的推車可以送十幾個人,屍體摞起來比兩個蘭因還高,卻不怎麽重,因為他們死前都只剩下一把骨頭和一張皮肉了。

小時候的記憶很模糊,時斷時續像是劣質的畫片,蘭因記得那段時間他好像在生病,每天都沒精打采地跟著父親出門,回來後要喝很多苦澀的藥,一有空就要折紙紮花,而且城裏死的人實在太多,連白事鋪子的紙都開始漲價。

值得書寫的匱乏回憶就這麽點兒,一邊跟著蘭父學入殮,一邊現學現賣出去收屍,蘭因有一年多的時間都是這麽過的,後來年景稍微好了一些,倒伏路旁的餓殍少了許多,蕭寂的城市漸漸恢復了生機,帶著堅船利炮而來的洋人將這裏打造成了富貴繁華的大都市,租界遍地開花,燈紅酒綠歌舞升平,乍一眼看去竟然有了太平盛世的景象。

蘭父開始專心教導蘭因,在這個過程中慢慢發現了他的特殊之處,試圖灌輸給他正常的道德觀念,但是直到數年後病逝,他也沒能把兒子教育成一個正常人,倒是蘭因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偽裝自己。

世代入殮問陰的蘭家出了個廩賦絕倫的天才,很快整個魔都都知道了蘭因的大名,上門來請他入殮問陰時都要恭恭敬敬地稱呼一句“蘭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