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2/3頁)

折枝眸底一熱,一雙杏花眸輕輕彎起:“折枝多謝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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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別業中,簾幕低垂,滿室煙霧繚繞。

上房以連綿十二座山水屏風隔開,外間放著個碩大的青銅三足鼎。昂貴的迦南香便像是尋常人家的幹柴般層層疊置在鼎中,縫隙裏零零碎碎地灑落著一些曼陀羅花粉,燃燒起來火光明亮,香氣奪人。

裏間擱置著一張小葉紫檀制的拔步牙床,四只銅鶴形狀的冰鑒環繞在四角,驅散香鼎燃燒時所帶來的熱意。十數面輕薄如蟬翼的鮫綃幔帳交疊垂落,似雲霧重重環繞,掩住榻內情形。

一支通體漆黑的雲母架立在稍遠處,架上的鳥兒翠羽紅腹,華艷非常。只是性子浮躁,正一刻不停地低首啄咬著足上系著的金環,帶動一條垂落的赤金鉸鏈撞擊在雲母架上,嘩嘩作響。

隨著掙紮間一片緋色的絨羽落下,銅漏上的漏箭也‘噠’地一聲敲在了巳時末的漏刻上。

鮫綃幔帳被人重重揮開,謝鈺自床榻上起身。

即便四周冰鑒環繞,涼氣逼人,謝鈺身上的素絲單衣卻仍被汗透,一張原本便清絕如卷霜堆雪的面上愈發冷白無一絲血色,在煙霧氤氳處看來,愈發令人心驚膽顫。

如此容色,不是謫仙,便是艷鬼,不似在人間。

一名侍衛無聲自暗處現身,端來一碗棕黑色的湯藥。

謝鈺面色愈寒,擡袖將湯藥掃落。他赤足站在地上,銀牙緊咬,左手摁著自己的額心,用力至骨節青白,近乎是一字一句地往齒縫裏吐出字來:“可真是……不知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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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枝辭別先生後,便又雇車回了桑府角門。

待一路順著偏僻小徑回到沉香院裏的時候,才方至晌午時分,甚至還未到上膳的時候,可謂是神鬼不覺。

折枝松了口氣,方將幕離藏好,半夏與紫珠便也陸續自府外回來。

兩人進來掩上了槅扇,自袖袋裏取出一沓銀票與當票交給折枝,放輕了聲音道:“姑娘,奴婢們走了好幾家當鋪,可他們都說,活當至多也就這些銀子了。您看——”

折枝接過銀票,略點了一點,緊蹙的眉漸漸松開了:“有這些便足夠了。”

半夏有些急了,忍不住嘴快道:“姑娘您沒當過家。這些銀子素日裏買些衣裳首飾的是夠了,可過日子哪能夠呢?光是置辦一間小宅子便所剩無幾了,更勿論將來的柴米油鹽等一應花銷——”

她說到一半,被紫珠拉了拉袖口,忙止住了聲,有些慌亂道:“奴婢,奴婢——”

折枝一愣,也漸漸明白過來,將當票與銀票一徑藏進妝奩的夾層裏,這才輕聲道:“你們是不是想著,我拿了銀子,便打算當做盤纏逃出府去?”

半夏張了張口,不知該說些什麽。但看那神色,卻無異於是默認了。

連紫珠也只是低垂著眼,沉默著不曾開口。

折枝嘆了口氣,於玫瑰椅上坐下:“如今我的戶籍可還在桑府裏落著,若是便這樣逃了出去,豈不是成了流民?這與逃犯何異?況且這世道待女子嚴苛,我在世上舉目無親,又如何能尋到落腳的地方?即便是尋到了,若是來個地痞惡霸的,豈不是任人宰割?”

半夏與紫珠都未曾想過這許多,聽她這般細細道來,倒也有些後怕,忙又追問道:“那姑娘您是如何打算的?”

折枝彎眉:“我想著先將欠哥哥的用度還清,之後便獨自立個女戶,回到熟悉的荊縣裏去。再在那購下田莊與鋪子,雇人做一些小買賣。如此才好在世上安身立命。”

而半夏與紫珠,她自然也是要帶走的。桑府裏並不是個好去處,讓她們一直留在府中,恐怕也會遭人欺負。

“這,這得多少銀子啊?”半夏咋舌:“這得做多少繡活,存上多少年才能存夠?”

“做繡活自然是指望不上。還是得想法子做些買賣。”折枝點了點妝奩:“這才讓你們先將首飾當了,也算是湊些本錢。”

一直在旁靜聽的紫珠這才輕聲道:“想必姑娘心裏已經有主意了。”

折枝有些赧然,輕輕笑了一笑:“終歸是要試上一試的。”

話音未落,槅扇外卻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謝大人,您不能進去——”

“聽聲音是守門的木槿。”半夏一驚,快步往門上走。

才邁開步子,便聽‘砰’地一聲,槅扇被人揮開,左右撞擊在墻上。

謝鈺面色冷肅,大步而來。

霜白色襕袍翻湧如雪浪,卷過之處絲絲縷縷皆透著寒氣。

半夏與紫珠皆失色,也顧不得身份懸殊,忙撲上去一同伸手攔人:“大人,大人,這是我家姑娘的閨房,不能亂闖——”

話未說完,跟隨著的侍衛便已自暗處現身,像是老鷹抓小雞崽似地,輕而易舉地將兩人抓出了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