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折枝的身子抵在衣櫥堅硬的雕花上,疼得眼角都滲出了一點淚意。◎

蕭霽輕聲解答了她的疑惑:“那時我在古琴上的造詣已停步多年,苦無進益。便也動過進入宮廷,與最好的樂師切磋的念頭。我也曾因此托人遞了親手撰寫的樂譜向樂府令自薦。卻一直不曾收到回信。”

“可若再留在荊縣中,亦是徒勞。於是我便順水而下,一路遊山歷水,無有定處。”

“直至數年後,我才漸漸明白。音律從無貴賤之分。天下音律,本就不止於宮廷中的大雅之音。”

折枝的杏花眸裏流轉過一縷迷蒙:“那先生為何……”

蕭霽擡唇一笑,無奈開口:“正當我參透此事的時候,樂府令卻不知從何處看見了我多年前留下的樂譜。也因此召我入宮為樂師。違官令,便要流刑千裏。”

雖先生的語調平和,但這般淡淡說來,仍是令人悵然。

折枝也輕輕嘆了口氣。

大抵命運便是如此,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陰差陽錯,令人唏噓。

“不知你是否聽過一句古語。”蕭霽往杯中添了些熱水,溫聲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自然是聽過的,如今聽來,更覺悲涼。

折枝低眉,杏花眸裏滿是碎光。

蕭霽看著她,復又溫聲道:“可這古語裏,還有不常被人提起的後半句。”

“常想一二,不思八/九。”

折枝一愣,緩緩擡起眼來,杏花眸裏漸漸湧上一層亮色。

她輕輕點頭:“先生說的是——至於那其余八/九,只要事情還沒走到絕路上,總會有法子轉圜的。”

蕭霽見她不再那般郁郁寡歡,也輕輕展眉道:“你能如此想便好。”

院內的氣氛也隨之舒緩,悠悠蕩蕩,似又回到了少年時。

兩人皆是久別重逢,要說的話自也分外多些,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中天,將近午膳的時辰了。

折枝慌忙自青石凳上站起身來:“折枝是背著家人出來的,在外頭久了恐被發覺,如今得回去了。”

她說著,又想起了什麽,略微遲疑一下,從袖袋裏取出那張琴譜雙手遞過去:“不知先生可否替我看看這張樂譜有何不妥之處?”

蕭霽接過,展開宣紙略看了稍頃,眉眼間漸漸浮出幾分訝異之色:“這張琴譜,你是從何處得來?”

折枝心下驟然一驚,指尖不自覺地緊緊攥住了袖緣。

話到了唇邊,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蕭霽看出她的為難,便沒有追問其中隱情,只是徑自說了下去:“琴譜上記載的,是一首精妙的雅樂,應當是出自音律大家之手。”

折枝握住袖緣的指尖愈發收緊,將緞面上繡著的纏枝花都揉得發皺。

而蕭霽沉吟片刻,又緩聲道:“其中曲調柔婉,曲意旖旎,應當是出自女子之手。其余的,暫且看不出什麽,興許一試之下,能有其余見解。”

他這般說著,又對折枝溫聲道:“你且等上一等,我去房中取古琴過來。”

“至多一炷香的光景便好。”

“先生——”折枝面色煞白,慌忙攔住了他。

她應當想到的,先生愛音律如命,得到這樣一首雅樂,定會忍不住彈奏。

可這首曲子,這首曲子——

折枝無法,只得壓低了嗓音顫聲道:“先生可曾聽說過‘玉樓錦’?”

蕭霽停步,亦有些訝然,半晌終於將視線落回樂譜上,沉吟道:“這首曲子早年前朝覆滅時便已失傳,我也只聽過曲名罷了。”

“既然先生不知,那帝京城裏恐怕也無人知曉。”折枝嘆了口氣,輕輕擡手:“先生將這琴譜留在身邊恐惹禍端。還是由折枝藏在深閨裏為好。”

蕭霽擡眸,見折枝眸底盡是憂色,自也明白此事對她而言很是要緊。

於是,只默了一默,便又輕聲道:“一首曲子流傳於世,必然是有跡可循。只是需要些時日罷了。我素有分寸,不會為自己惹來禍端。”

蕭霽問她:“你想知道些什麽?”

折枝一愣,遲疑了稍頃,緩緩擡起眼來:“折枝想知道,這首曲子究竟是不是玉樓錦。若不是,又究竟是出自誰人之手。”

蕭霽頷首,將樂譜鄭重收好,親自送折枝到門前。

一道半舊木門隔開兩方天地。折枝立在門外,輕輕福身:“那折枝便回去了,先生多保重。”

蕭霽溫聲應了:“若是此事有了結論,我會托驛使送一包梨膏糖來。”

他微頓了一頓,許是想起曾經幼時相處過的時日,又見小姑娘孤身立在舊巷裏,伶仃可憐,心下不忍。便輕輕嘆了口氣,又道:“我於樂府中不過掛個閑職。宮中有宴席與祭祀時,才需上值。其余時日,應當都居於這北巷之中。”

“你若遇到難處,可來此處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