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臣近日新得了只嬌雀兒,還不大省心。”◎

時至晌午,皇宮中已過了午膳的時辰。兩列雲青色衣裳的宮娥卻仍舊捧著食盒,順著浮雕蓮花的白玉長階款款往上行來。

玉階盡頭,太極宮正殿巍峨矗立,承天入雲。

殿門處,禦前伺候的宦官重瑞與重祿雙雙守著,一見來人,便皺眉打發道:“去去去,陛下正惱著呢!都仔細著些自己的腦袋——”

話音未落,一只汝窯青花蟠龍杯從大殿內摜出,‘嘭’地一聲砸碎在玉階前。

驚得眾人齊齊往後退開一步。

“滾,都給朕滾出去!”殿內傳來景帝的怒斥。

“都聽見了吧,還不快走!”重瑞見那列宮娥立著不動,皺著眉擡手便要趕人。

為首的宮娥福身行了個宮禮,輕聲道:“玉壽宮主子聽說了陛下今日未用午膳的事,親手燉了清熱去火的黨參乳鴿湯過來。龍體為重,您多少勸聖上用些。”

重瑞這才定睛看她,面上的神情緩和了些:“原來是凝霜姑娘。”他看向凝霜手裏拿著的紫檀木食盒,轉了口風:“靜太妃的心意,怎可辜負。這樣吧,其他的你帶回去。這盅鴿子湯先留在這。等陛下消了氣,奴才會勸他用些的。”

說罷,便使了個眼色,示意一旁候著的小宦官伸手去接。

凝霜在靜太妃跟前當差,也是自幼練就了一顆七竅玲瓏心的。自然知道重瑞這句話不過是句托辭,便微微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那小宦官伸來的手。

正斟酌著該如何開口,目光一掃,落在太極殿金匾上方的明鏡上。

明鏡高懸,映照出百步之外的情形。

玉階之前,銀頂官轎無聲停落,玉冠束發的男子在從人擁簇下徐徐步上階來。

深藍色官袍上,雲雷紋颯颯翻湧,白鶴立於其上,昂首長唳。

凝霜拾級而下,於謝鈺跟前福身,簡單說清了事情原委,又輕聲道:“如今陛下只聽得進您的話,許多事還得勞煩大人。”

謝鈺聽出言下未盡之意,卻並不欲多言。只擡手令身後的長隨自凝霜手裏接過食盒,步履未停,言語間已行至玉階盡頭。

而方才冷臉待人的重德與重瑞也已雙雙迎了過來,一人殷勤接過長隨手裏的食盒,一人忙令守門的金吾衛將殿門敞開,低聲道:“謝少師,您可算是入宮來了。陛下幾日不見您,正龍顏大怒呢。 ”

長隨們被留在殿外,只重瑞一人提著食盒,引謝鈺入內。

兩人走過殿內鋪設的十二道錦繡山河屏風,大殿內的情形徐徐展開在眼前。

金殿之中一片狼藉,而景帝趙朔跨坐在一張紫檀木長案上,急怒未定,心口繡著的五爪金龍猙獰起伏。

而殿內服侍的從人們早已經在旁側跪作一圈,瑟瑟噤聲。

謝鈺行至長案前,略等了一會。見趙朔只是背身坐著,便溫聲道:“是誰又惹得陛下大怒了?”

趙朔豁然轉過身來,面上怒容未消:“怎麽?謝少師還知道入宮?朕還道是非要朕下令召你不可!”

語聲雖高,卻尚有童音。即便是做出天子之怒的姿態,亦掩不住面上稚氣。

——先帝疾病,駕崩的突然,當今天子趙朔柩前即位,如今也不過剛滿八歲。

正是任性的年紀。

謝鈺略微欠身,淡笑著解釋:“臣近日新得了只嬌雀兒,還不大省心。”

“這才來得少了些,還望陛下恕罪。”

趙朔皺眉:“你說那只扶風來的貢鳥?”

他冷哼了一聲,不悅道:“朕賜你這鳥,不過養個樂子。不聽話便殺了,朕赦你無罪!廢那功夫做什麽?”

謝鈺輕笑,不置可否。

趙朔倒也不在其上過多糾纏,只扭頭看向跟在其後的重瑞。

目光落在重瑞手中提著的紅木食盒上,略微一頓,旋即便從長案上跳下,快步跑了過去,伸手就去掀盒蓋:“讓朕瞧瞧,你又給朕帶了什麽新鮮玩意。神神秘秘的,還放在食盒裏——”

話說到一半,看見裏頭溫在白瓷梅花盅裏的黨參乳鴿湯,一雙眉毛立時皺起:“鴿子湯?你就拿這東西來糊弄朕?”

“臣不擅廚藝。”謝鈺的語聲平淡:“這是靜太妃的心意。”

‘嘭’地一聲脆響,白瓷梅花盅被砸碎在太極殿的金磚上,濺開一地湯水淋漓。

趙朔對這位年輕的庶母並無半點好感,立在一堆碎瓷旁冷笑道:“心意?我看她是想毒死朕!”

殿內眾人噤若寒蟬,只幾個品級最低的宦官跪爬過來,將地上的狼藉收拾了,又瑟瑟垂首跪回一旁。

趙朔不再開口,只陰著臉色坐在圈椅上,煩躁地擺弄著幾枚棋子,良久擡目看謝鈺一眼,見他兩手空空,臉色愈發沉了幾分:“少師當真什麽也沒帶來?”

謝鈺隨之上前,目光垂落在棋盤上,信手撚起一枚白玉子:“陛下還想下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