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至少穿件衣吧大人

東院這廂,滿院子的人遣散了,宣明珠方清嗽一聲,領著小寶鴉的手走出門。

寶鴉撲閃著一雙瀲灩的大眼睛,仰頭看看她,再回頭望一眼率步跟來的爹爹,什麽都不問,什麽疑問都在那雙靈動的眼眸裏。

再看豫兒和珩兒,跟在她身邊各低著頭,那份欲蓋彌彰的勁頭就甭提了。

宣明珠被孩子盯得面頰發熱,又不願拿方才那套借口糊弄他們,正這時,一只帶著柔和力道的手臂越過她,輕輕摩挲一下寶鴉的腦袋瓜,問三子:“用過早膳沒有?”

清沉的嗓音一出,輕易將話頭岔開了,三小梅立刻在父親面前板直身形。

梅豫回答說尚未,“祖母還沒起,稍後我們去祖母房裏用。父親和母親……”

梅長生眼波淡淡掃去,當兒子的立馬識趣噤聲。

宣明珠松了一口氣,論威嚴,還是梅鶴庭更勝一籌。擡眼,發現才替她解了圍的男子正在脈脈凝望自己。

紫薇花枝搖簌在他身中畔的園囿,東方既白,他身上亦穿一件東方既白的單衫,長發如流墨,庭兩旁的辛夷樹頎瘦而高,相襯他身姿,枝葉扶疏。

昨日她走時,他的眼神死海沉寂,而此時此刻,這雙映著朝暉熔金的眸子璀璨閃動,盛著她從未見過的亮色。

好像在他那裏,萬古長夜的天都亮了。

宣明珠心弦被撥了一下,抵不住地抿唇低道:“你收斂些。”

梅長生無聲笑,“臣何事都沒做啊。”

“駁我?”

“臣豈敢。”

月洞門外,余小七在那裏等候多時了,不敢正眼目睹公主之鳳儀,一直用余光留意著那頭的動靜。見這二位主子一夜話猶未盡,此時仍在庭中嘰咕著,他手裏的一碗藥眼看要冷,忖了忖,不得不乍著膽子上前去,提醒大人該飲參湯了。

梅長生嘴角還掛著淡笑,信手接過那一盞薄瓷盌。

宣明珠見狀有些怪,先前在下揚州的船上,她便撞見過一回梅鶴庭早起喝參,若說補養,年輕輕的男子陽氣壯健,何至於虧損到隔三差五便拿參湯吊著的地步。

先前她不理,如今情形卻有些不同,也便問了一句,“怎麽喝這個?”

梅長生聞言目光閃動一下,欲語時,府內的大管家元來自院門外趨步而來,上來便躬身向公主殿下為昨夜之事賠罪。

與公主回話之人卻是元管事的內人,也是梅太太身邊的陪房周氏,深深地一福身:“老爺太太內心不安,萬望公主殿下恕梅府失忽之罪,暢和園已備下了熱水香湯與朝食,敢請殿下玉臨吧。”

出了這種事,梅老爺和梅太太不露面,恰是梅府的體貼人意之處。

宣明珠昨個被軟磨硬泡退無可退的,腦子一熱答應了收梅鶴庭為面首,黑暗裏說出的話,尚有個遮掩,眼下在青天白/日底下想想,叫人臉發熱,這話怎麽能叫二老知曉,他們要是真親自過來,宣明珠反而不自在。

她道聲不必,自然不會留在梅府沐浴,不成樣子。

衣上沾了不少墻灰,裹在身上不舒服,也只能盡快回青塢別業清洗。

宣明珠一個眼神流轉,梅長生知她心意,一口急急悶了參湯,轉頭正色對管家道:“這裏不妨事,元管家去吧。代我向父親說,長生回頭向他老人家請罪。”

他的神態清致端方,自有梅家嫡長公子的一番氣度,任誰見了都要道一聲容止清正。

宣明珠牙根癢癢,忍著沒白眼望天,收回視線叮嚀寶鴉他們,在祖母跟前勿要頑皮,又轉而對梅眉山笑道:

“今日匆忙,未及與二姑娘敘敘話,改日你到我別業來玩。記得上回見姑娘,個頭還只珩兒這麽高,便有志說帶我去毓華山上獵山麂,這次若有機會,咱們就去獵一趟。”

梅眉山還在左瞅右瞅堂兄納罕,聞言喜出望外,大剌剌點頭應承,“那可好呀,到時眉山願為殿下背弓牽蹬。”

宣明珠一笑,便喚過泓兒澄兒,啟車駕要走。垂著的錦綃衣袖忽而一扽,梅長生道:“我同殿下一起。”

宣明珠往他身上掃一眼,心道昨天一夜還不夠折騰的?“不必了,大人事忙,且去吧。”

梅長生一聽,情急,兩指打蛇隨棍上虛虛挽住她的腕,“殿下昨天答應臣了,真真切切的,不可說話不算。”

宣明珠無可奈何地瞅他,她倒不是想反口,只不過——她頗為頭疼地又往梅鶴庭身上看一眼,輕嘆一聲,輕甩掉手腕子上的粘膏藥,不發一言向外走。

梅長生惶然跟上去,余小七看不過眼了,上前攔著,“大人,您且先留步吧。”

“做甚。”梅長生虎下一張臉。

那頭姜瑾早已麻溜地取了件玄緞鬥篷來,有些忍俊又有些心酸,雙手捧上,“公子至少穿件外衣再出大門吧。”

梅長生高興得什麽都忘了,低頭看自己,才想起外衫墊在那密室的小幾上了。方才,他就是穿著這身中衣與她說話,面上發赧,別頭扯過鬥篷,玄色飛展,俊然劃一個圓籠在肩上,不忘低道一聲:“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