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鋼針透骨,也許便不疼了……

姜瑾聽了公子的話,眼眶通紅,看著眼前追隨了十余年,過了今晚便二十五歲,有著大好前景的男人,他的笑似真又似假,似喜又似悲,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沒有真正認識過公子。

他問了最後一個問題,“誰能讓長公主把這碗藥喝下去?”

梅長生早已想好,“等一個人來。”他輕輕閉上眼,“他來,便可幫我。”

八月初一,汝州牧在署衙遇刺。

八月初二,這個消息不脛傳回洛陽,才被清洗一番的朝堂,剩下的老臣工人人自危,生怕被借此攻訐,落得個和江閣老一般的下場。

中書侍郎狄元英在家裏琢磨了一宿沒睡,次日,便上書天子主張徹查刺殺案的幕後主使,並聯名中書省官員,伏請陛下嘉封昭樂長公主為大長公主。

他算看明白了,陛下為何昭告天下他與長公主的真實關系,大力贊揚長公主的功勞,卻遲遲不為長公主晉封——陛下等的,就是老臣的態度。

尤其是當初彈劾過長公主蔑視皇室,不敬天子的,如今陛下要替長公主正名,自然先拿這些人紮筏子,等著他們承認之前錯怪了長公主,為長公主把裏子面子都找回來。

他狄元英是首當其沖啊。

這麽誅人心的招數,他至今不敢相信是他那位好師弟的主意,可再一想,連楚光王幾世的家業都能在一昔抄凈,連江閣老都能被拉下馬,這環環相扣的計謀,除梅長生不作第二人想。

江琮的前車之鑒猶在眼前,狄元英在書房的地心兒轉磨了一夜,明晨到底捏著鼻子遞上了折疏。

折子到禦前,聖上卻留中不發。次日,崇文閣與昭賢館十數位大學士,再度聯名為昭樂長公主正名請命。

皇帝始下敕書,晉昭樂長公主為鎮國大長公主,食祿加於親王一等,命禮部鴻臚寺準備晉封之典。

八月初四,一匹快馬自洛陽下汝州。

馬上少年青衣玉冠,背上牢牢系著一個黃絹囊筒,如背鐵令軍旗,那蜂腰勁背的身姿端的振振風采。

少年的馬術絕倫,將宮中傳信郎遠遠甩在後頭,當先一步到達汝州行宮——他要第一個將這好消息告知阿姐,第一個看見她現出欣喜的笑容!旁人怎配。

一徑來到漢白玉牌樓下,馬不歇人不喘,言淮甩韁躍下馬背,揪了根狗尾草叼在齒間,興然上山。

外圍值守的北衙衛自是認得這位上京九門提督,忙見禮讓道。到了上殿外,卻碰上中侍衛崔問,偏是未見過他,出聲攔阻道:

“外職通名,來此何事?”

自從上回在公主府敢對梅駙馬亮刀,崔問的名聲就傳出去了,長公主聽聞此事後,贊許他赤勇,是以這回出門欽點了他隨扈。

十七歲的崔問從一個小小不言的小侍衛一躍升為中侍衛,讓留守府中的侍衛長百思不得其解,思來想去,最終在這小子臨行前惆悵地拍拍他的肩,“年輕人難涼熱血,原來也並非全惹禍事啊,小子,保持吧。”

崔問自己覺得,他能得到長公主殿下的青眼,皆有賴於他聽從家中耶兄的教誨:無論到何處,唯聽令辦差而已。自此後做事越發謹勉,立志保護殿下周全。

邁階而上的言淮納悶地瞟了眼這愣頭青,近鄉情愈切,腳步哪會停。

崔問一見,長公主鳳蹕處由外男隨意闖進,這還了得?雖想到此人身份應不尋常,可他有出身是他的倚仗,自己不按規矩攔問便是自身的過失,握刀比在肋前高聲道,“請止步,貴客通名!”

“喲,沖我比劃呢?”

言淮吐了草稞,目不斜視探掌一撥一抖,一簇精亮的雪花刀芒在金烏下一綻而收。

崔問腰間的文繡刀出鋒再入鞘,僅是一瞬間,俊拔的青影已步入大殿中。

言淮回顧,意態張揚地踞檻笑道:“你不錯。”

收回視線往殿內張望一圈,看見了崔嬤嬤,他立刻收斂痞氣,眼神清亮地問:“嬤嬤,我家阿姐呢?”

“言小世子您如何到了?”

崔嬤嬤看見言淮喜出望外,這時迎宵也聞聲趕來,在殿外安撫住呆怔的崔侍衛,告訴他這位是京城的九門提督,英國公府的小世子,與殿下交情非凡,下回再見可隨他行事。

入殿後迎宵抱手見禮,言淮點頭,又問一次,“我阿姐呢?”

宣明珠此時正在清涼台納涼。

清涼台是木蘭館外的一方圓形青玉廣台,台基占圍極廣,遠視如一塊渾潤無瑕的青珪整玉,又沿台陛周遭環鑿寬渠,引入活泉水。

玉蘭皚皚,青台珞珞,龍吟細細,夏可乘涼冬可賞雪,怪不得會被梅豫一雙刁鉆眼盯上,磨破嘴皮子也要得來。

汝州司馬新進貢了幾匹良駒,其中一匹棗紅小馬駒,分外的清駿玲瓏,寶鴉一見便鐘心,鬧著要學騎馬。這會子,她正在那青玉台上,身穿朱紅色潞綢騎裝,威風凜凜地踞於小坐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