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罪臣之今日,便是梅氏之……

梅鶴庭上次來行宮,是向她作了保的,會在皇帝大婚前將京中的異黨料理幹凈。

結果別說入冬,連中秋還沒到,就在這炎炎仲夏砍瓜切菜般整肅了朝綱。

饒是宣明珠從不低估梅鶴庭的能力,仍驚異於他的手段。

依她原本的想頭,梅鶴庭人在外阜,才智再高也沒法變成靈犀鳥直接飛到禁中陛下跟前,怎麽也須徐徐圖之。

沒想到,他拿一件龍袍作開刃,寶鋒出鞘就驚世,利落不留情地破開楚光王這在洛陽紮根了三世的老竹子,連帶著拔出底下的一大串連須爛筍。

從頭到尾沒出半個月。

那件兒龍袍,應不是她那位萬事謹慎的老皇叔私藏的,可那又如何呢,宣明珠鳳眸輕熠,他老人家的野心都跋山涉水和自己接上頭了,哪裏還算冤了他。

君子可欺之以方,亦可權變行事。如果說從前的梅鶴庭還有些拘泥,如今他願意舍下那份兒自矜,用非常手段達到正途的結果——

這是一把堪用的好刀了。

“傳信給皇帝,說本宮的意思,”宣明珠咬了一半荔枝,赤腳濯在涼殿的曲水龍池裏,趾頭撥弄著水波,吩咐暗衛道,“楚光王府該抄的抄,嫡系該除的除,至於後宅那些不解事的婦孺,能留下一條命的便留個造化吧,眼前陛下一樁大喜要緊,沒的弄得太過血腥。”

雪堂領命去了,澄兒在旁將玉膩渾圓的嶺南荔剝好放在瑪瑙盤裏,不由感慨:

“待此事畢,陛下也該將殿下的長公主銜兒晉為‘大長公主’了,挨了那幫子迂儒這些年的罵,欠了您這些年的尊榮,真是委屈殿下了,奴婢們可都盼著這一日,好給殿下好生磕個頭呢。”

有北衙軍神兵天降般出現在禁苑內,圍剿了那一營的反兵,本身便是對長公主忠君之心最有力的注腳。

宣明珠倒不大計較虛銜,她有私庫有食邑,不靠著這個吃朝廷俸祿。大長公主……好像無端把人叫老幾十歲似的。

她悠然晃蕩雙足,澄澈見底的清波下,那十個趾瓣宛若剝了殼的水菱角,漾起的漪紋濡到輕容紗裙上,濕縠裹玉肌。

想起來問了句,梅刺史近來忙些什麽?

一時有一時的章程,從梅少卿到梅刺史,宣明珠在稱謂上頭不含糊。

底下人回,梅大人下江南了。

“江南。”宣明珠若有所思,擼了下腕子上不知沁著什麽香的菩提子。

*

七月流火,正是一年中最悶熱的時候,唯獨到了七月十五夜晚,凈黑的夜幕無端壓抑得人背脊寒涼。

梅長生踩著中元的尾巴回到汝州城。

此夜不到坊禁時分,街上便沒什麽人了。汝州城不及上京地處王權公卿腳下,金吾不嚴,城肆的街道上處處可見百姓為先人焚化紙錢留下的燼痕,從城垛上俯瞰下去,便如大地貼了一塊塊黢黑的膏藥。

夜風一揚,不幹不凈的紙灰尋覓著陽氣,徑往活人鞋底下鉆。

故有老話講七月十五鬼門開,除了那百無禁忌的,尋常人家黃昏後就早早上了門板不再走動。城門下的兵丁正抱戟打瞌睡,忽然城門樓上的風燈一晃。

照出一人一騎向城門行來。

守城兵衛瞬間悚然。

那馬是渾白的,高踞坐鞍上的人影卻似籠在一片黑霧裏,看不真切,馬下還跟著四扈,腳步仿佛被一根線牽動一般整齊。

守城兵慌忙低頭去找地影兒,等看見了心才落地,舔了舔唇上前問名。

馬上之人並不答言,四角豎風燈下,只見那枚玲瓏的頷尖輕耷,睫下兩點漆星,兩根精致如白瓷的手指挑了下腰間的篆牌。

守城兵借著昏光抿了好幾下眼皮,才辨出,竟是本阜州長的牙牌,瞳孔舒張,忙告罪讓道。

等一行人穿過城闕洞,守城兵兩只手心兒皆汗濕了,望著那位大人甚為年輕的背影,暗道一聲乖乖。

新任牧令竟是這麽一位人物。

梅長生入城後不回府邸,直接回了司衙。

解轡踏入院中,他回眸向東南方眺望,看見了那片點綴在山巒間的燈芒,如旅人歸家有了落腳地,餮足收回視線,眸底的陰翳卻一遞一遞凝出霜來。

今夜她殿中的燈,也亮著。

九尾聽見門口的動靜噠著小瘸腿跑出來,沒等靠近一身風塵的主人,又突然奓著毛,惶然折返。

梅長生輕瞥小東西一眼,進門盥洗。

留府的姜瑾走來伺候,梅長生看他一眼,後者趕忙回稟道,行宮一切如常無恙。

梅長生低頭往腕子上撩水,這才問,“上京那邊如何?”

之前為了保持與京城的消息暢通,他將姜瑾留在了汝州。姜瑾命下人去備膳燒熱水,在水盆架邊給公子遞上巾子道:

“楚光王爺孫九人,並五位誥命國夫人,於前日飲鴆伏法了。陛下慈悲,免了滿門抄斬,女沒坊司,男徙嶺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