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原來那麽耀眼

上林苑風光和麗,禦溝楊柳迷眼,出墻遍是花枝。宣明珠行到馬場這一路,沾染了一身脂氣。

馬行低枝處,順手折一朵杜鵑簪在鬢邊。

聽得前頭有人聲呼叱,馬蹄揚塵地熱鬧著,她放目望去,見有兩夥人正熱火朝天地打馬球,立刻揚眉帶笑,快馬趕去。

上苑除卻皇帝春秋遊獵時會圍閉警戒,平常不乏皇室中人與公爵子弟入場遊冶。當朝受胡風東漸的影響,風氣開明,場苑中也不乏鮮衣怒馬的年輕娘子。

正耍到興頭的郎君娘子們,見一騎紅裝由遠而至,初時還不敢認,直到宣明珠勒馬停在眾人面前,單手馭轡,右手揚起短麂鞭,甩了個輕佻至極的空圈。

如同一個暗號,人群中一個穿豆青地騎裝的青年刹那間撲通下馬,顛顛跑上前,不敢置信的揉著眼睛。

“……老大?您,您過來了!”

此人是廣信侯家的三郎馮真,宣明珠抱手笑道,“好久不見,甚為想念大家。”

她擡頭向昔日的友人一一看去,便有半數人利落下馬,抱手見禮。有直呼老大的,有叫大殿下的,還有口稱阿姊者,不一而足。

一個身穿朱紅胡服的冷艷女子卻身姿未動,打馬近前,居高臨下瞧著宣明珠。

“殿下久矣不同我等廝混,今日貴趾踏此地,可是有何指教?”

馬下一個鵝臉柳眉的姑娘忙牽韁攔她,“八娘快些下馬,昨日聽聞阿姊與駙馬之事,屬你最不平,不是還嚷著要去教訓梅駙馬一頓嗎,好不容易見到阿姊,怎的耍起渾來?”

宣明珠挑挑眉,果然壞事傳千裏,一天的功夫,連他們也聽說了。

不等她開口,馬上女子沉聲道:“你也知是好不容易才能見她一面!這些年……長公主殿下,今日李夢鯨不知好歹了,有句憋在心裏許久的話,想問一問殿下!”

“阿鯨,你鬧什麽?”

“八娘別亂說……”

眾人的臉色有些焦急,從前他們便是長公主的擁躉,這些打馬走鷹賞花行酒的遊技,多半還是跟著長公主耳濡目染學會的。

洛陽紈絝茫茫多,遙想當年,皆要低上一頭認長公主是頭頭兒。

就說英國公府那桀驁不馴的小世子,渾不渾?傲不傲?一身騎射本領還是長公主手把手教的。

長公主眼中無嫡庶良莠之別,看得順眼的通通平輩論交,言笑無忌。譬如說馮真,本來是家中最不受寵的庶子,因生得矮弱,常受兄長們嘲笑,有一回郊獵上殿下看見了他受欺,分明那般尊貴的人物,卻揚鞭替他出頭,自此帶著他一起玩兒,從不以形貌取笑他。

馮真時常懷念那些年追隨長公主的日子——呼朋引伴,美酒鬥千,試問洛陽哪家酒肆外,高樓柳下不系馬?

就算殿下成親後不和他們一處耍又怎麽了,在馮真心裏,就是再過一百年,長公主也是他的頭兒!

宣明珠笑意無減,看向李夢鯨,“不妨,你說。”

李夢鯨深吸一口氣,“殿下可記得,您曾親口說過,世人皆道婚姻是女人的第二回 投胎,殿下卻並不認為,那是一個女子生命中唯一的事。

“想殿下未出閣前,心性何等放曠,交友何其廣博?似那楊大娘子,林家七妹,魏陽侯的雙胞千金,英國公府小世子,甚或南華觀青冥道長、倚霜湖寄傲居士……皆以君子之心論交。夢鯨敢問,難道有了駙馬後,殿下便視他一人是天,視我等都成了腳下賤泥不成?難道就無一人配與成婚後的殿下,交心共飲不成?”

李夢鯨冷峻的目光分寸不讓,高聲道:

“若是如此,我便鬥膽一問,究竟是他等不配與殿下為伍,還是殿下不配做他們的朋友!”

馬場內外鴉雀無聲。遠處一些不知這班人物根底的零散遊冶郎,紛紛側目打量。

馮真急得直跺腳,緊張看向長公主,生怕她惱了轉身離去。

宣明珠默然半晌,卻道:“八娘罵得好,食言而肥,是我不配。”

李夢鯨微微動容。宣明珠笑著看她,“八娘待如何?”

李夢鯨凝望那雙光蘊內斂的飛鳳眸,一指三十丈外那排翠柳,“射柳之術,是殿下當年教給我的。”

一語言罷,她鼻腔湧上酸意。

其實長公主同不同他們來往,有什麽緊要的。可倘若長公主這麽些年活沒了自己,她李夢鯨就真不認得這個老大了。

宣明珠道聲“好”,擡手推金簪壓緊發髻。

而後便見她修長的雙腿緊夾馬腹繞場半周,經過馮真坐騎時,單手抄了鞍角上掛著的長弓,又將箭囊系在鞍邊。

修長玉指拈一只羽箭搭在弦上,擰腰瞄準百步外的柳枝便是一射,全無猶豫。

“嘖。”箭尖僅削去枝上一段白皮。

多年不碰這玩意兒,終歸是手生。宣明珠晃一晃腕,短促地皺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