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離歷來公主只有休夫,沒有和離

三日後,大理寺卿崔錦衣親自將宜春樂坊的案呈遞到長公主府。

原是那劉侍郎之子風流成性,那日去樂坊之前,已於家中與兩位愛妾上演過一出一龍戲雙鳳,再到樂坊看見伶伎曼妙的身段,便把不住了。

死因為“脫症”,即坊間俗稱的“馬上風”。

這等齷齪字眼,萬萬不敢寫在卷宗上有汙長公主殿下的眼睛,宣明珠只需知曉這條人命與宜春坊無關,便放下心來。

崔卿正告退前特意多嘴一句,說這樁案子全賴梅少卿親力親為,方可在三日內破獲。

宣明珠聽後無甚特別反應,只道了句應該的。

大理卿前腳離開府邸,天子下達的第二道責令緊跟著來了。

日前宣明珠非但沒遵守“閉門思過”的宸諭,反而乘坐厭翟車張揚出行,這且不算,又插手有司斷案,在天子眼中,無異於公然藐視皇權。

年輕天子似氣得狠了,詔中用了“驕僭”二字,下旨罰俸一年,並取締長公主出行儀制。

宣明珠坦然自若接了旨,黃福全又代皇帝傳了一句話:

“陛下還說,宮中的淑太皇太妃娘娘病了,殿下若還剩點良心,有勞大駕撥冗去探望一番。”

鐘毓宮淑娘娘,是柔嘉太皇太後的嫡妹,宣明珠的親姨母,也是當今天子的姨祖母。

宣明珠只當聽不出口諭裏的陰陽怪氣,頷首領命,送走天使後預備入宮。

“殿下,”澄兒小心問道:“陛下限了您出行的儀制,那……備什麽車?”

“就油碧車吧。”

宣明珠並無氣急敗壞,相反的,氣色被雙眉間的紅痣一襯,粉潤而綽約。她唇邊露出玩味的笑意,“給他點面子。”

等梅鶴庭得知天子發怒的消息趕回府時,宣明珠已然離府進宮。

梅鶴庭站在空蕩蕩的寢殿,空氣中只有她身上留下的淺淡馨香。

就像那天夜裏宣明珠說的那句話,讓人疑心是個夢,從來不曾真實出現過。

梅鶴庭至今懷疑那天是他聽岔了。

現實中的宣明珠,不可能用那種疏離的眼光看他,更不會荒唐地說出“兩清”二字。

是她當年執意要他娶她,是她這些年費盡心機拴綁他,都過了這些年,如何兩清?

可內心的不安騙得了別人,騙不過自己。

宣明珠確實有哪裏和從前不一樣了。

梅鶴庭迷惑地皺起眉心,默然片刻,轉身去廄中扯了匹快馬,馳向皇城。

*

一輛無制無徽的油碧小車,駛過宮門雙鳳闕。

素手掀開青帷,宣明珠望向巍峨肅沉的宮墻,恍覺歲月悠悠。

那年上巳時節,桃花開滿京城,妙齡少女腰掛金錯刀,鬢簪花,衣蟒袍,揮鞭打馬過禦道的光景,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宣明珠上一次入宮,已是三個月前,為出席上元節的宮宴。

宮宴上皇帝與眾位親王大臣觥籌款洽,唯獨沒有敬她這位名義上的皇姑母一杯酒,臣僚看在眼裏,無人敢置一詞。

當今天子與昭樂長公主不和,早就不是什麽秘密。

當年晉明帝彌留之際,四子榮親王宣燾聯合青州藩鎮,妄圖與宣明珠的胞兄宣烈——亦即當時的太子爭奪皇位,卻棋差一招被太子反制。

後來宣烈登基,昭樂長公主的行事出人意表,她不為新帝這個嫡親兄長清算余孽,反而為那異母所生的四皇兄求情。

她幾近不講理地力保下宣燾的命,只褫除了榮親王的封號,這些年一直幽禁於隆安寺中。

再之後,先帝登基兩年便病逝,其長子宣長賜繼位。當今天子對舊事心存芥蒂,不晉升長公主為大長公主,不稱其為姑母,長公主無事也從不踏進宮門半步,姑侄離心。

宣明珠沒有先去鐘毓宮,來到了西內太極宮兩儀殿的側殿,這是皇帝下朝後燕居批折的所在。

丹墀下值守著銀甲衛,但見一身大紅宮裝的長公主殿下,攜四婢雍容行來,背脊明顯發僵。

——不管天子是什麽態度,他們可是兩方都得罪不起,一時間傳報也不是,阻攔也不敢。

宣明珠善解人意道:“本宮來向陛下請罪,爾等盡管去通報便是。陛下若無暇,本宮也不會賴在這裏。”

內侍應諾而去,不一時趨身返回,皇帝請長公主入殿。

宣明珠泰然拾階而上,鳳髻上的八寶珠釵映著灼曜日光,流蘇碎金。如紅蓮綻放般逶迤在龍墀的錦繡裙裾,為穆穆宮廷增添了一筆濃重的亮色。

聽老一輩的內侍說,晉明皇帝在位時,情溺獨寵昭樂殿下,常賜赤金妝服與汗血寶馬,禁中外廷無處不可行。

當時這位天之驕女氣態之驕昂、顏色之盛美,後宮無人能出其右。

彼時宮中有句流傳很廣的話:倘若你在庭苑間走著走著,忽見一片紅影掠過,那不是禦花園牡丹盛開,也不是天邊霞雲耀眼,而是昭樂殿下又騎馬出來溜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