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沒有誰能永垂不朽(第2/3頁)

我用力抓著包,指尖都發白,想笑,但因為不熟練只能僵硬地勾起嘴角。

“不用了阿姨。”我像是這時候才被那杯百香果雙響炮齁到嗓子,聲帶發緊:“我,我帶傘了。”

我拆開那把沒拆標簽的折疊傘,一公裏的路,硬是讓我走了半個多小時。

裴雁來的“過兩天回家”還真是個正經的模糊約數。

我以為他五一三天假期後就能重返校園,卻沒想到開學那天我旁邊的位子還是空的。

三天後的英語課被安排在下午第一節 。我英語不算差,老師一般不怎麽會注意到我。這節課剛開始,老師關了燈,拉了窗簾,在多媒體上放了一段和空難有關的紀錄片。

講台上她在說,“用心看,等會抓同學回答問題,答不出來丟臉。”

不遠處誰在接話,抑揚頓挫的,“知道啦。”

然後是一陣低低的笑聲,像被風吹動的稻田。

我窩在最後一排昏昏欲睡。因為覺得悶,於是半趴在桌子上,撩起了一角窗簾向外看。

清甜的空氣從那條縫隙裏躥進來,讓人精神一振。

窗外是後山,教室在五樓,從我的角度看出去,能看到在樹林裏飛著的兩只喜鵲。尾巴長長的,身上是漂亮的藍色,隱約能聽見唧唧唧的叫聲,很討人喜歡。

我用書固定了一下窗簾,隨手撕下一張練英文字體的作業紙,在上面幾筆畫出大體輪廓。

小時候托管的阿姨會畫畫,閑下來會教我們點皮毛,所以我兒童畫畫得還不錯,這些小動物也能形似。

畫了一半,我覺得不滿意,隨手把紙團揉起扔在邊上,撕下一張重新構思落筆。

但還只來得及描出半邊兒,筆尖卻突然被一片陰影覆蓋。

想收手已經晚了。

剛放完產假的英語老師身手矯捷,眼疾手快把畫抽走。

沒給我機會開口狡辯,她遠程暫停了視頻的內容,站在我身邊拍了拍我的肩膀。

“來,林小山,你來總結一下剛剛那位遇難者家屬的發言內容。”

我不情不願地站起身,全班的視線瞬間全部集中到我身上。

……救命。

要是讓我說說外面那兩只鳥叫了幾聲,我說不定還能講出個一二三四,但視頻裏家屬說了什麽,我一無所知。

扮啞巴是我最後的尊嚴。

我不知道如何打破僵局,教室門被敲響。門開了,視線的中心終於轉移。我也不例外。

——裴雁來回來了。

夏季校服穿在裏面,校服外套沒拉拉鏈,袖子卷起半截,露出一小段結實漂亮的小臂線條,不只在球場上看著漂亮,在別人不知道的地方要更兇。

真是被色欲熏了心。

明明還在罰站,我的心思卻越跑越偏。

一打岔,老師臉色稍緩。

“Come in, please.”她拿走了我的畫,和裴雁來錯身而過:“坐下吧林小山,好好聽課,多大的人了還上課畫小鳥,是不是該把你送回幼兒園大班重修啊。”

話音剛落,班裏就響起細碎的、壓抑的竊笑。

我沒脾氣地坐下,裴雁來摸出書,意味不明地打量我一眼。

我和他對上視線,想到剛剛那一遭,說不丟人是假的。我緊急錯開眼神,但熱度卻爬上耳根,好在教室很暗,我賭他看不到。

下課前,老師布置今晚的作業,要求每人都回去寫篇二百詞的作文,主題是遺書。

很不常規的題目,我聽到前桌嚷嚷“考試又不會考”,又聽到不知道是誰接了一句“對啊,整這花活多浪費時間”。

我轉兩圈筆,只覺得這個世界真不浪漫。

老師臨出門前還抓著我的“畫布”,她咳嗽兩聲,壓下竊竊私語。

“三個月前我生下一對雙胞胎,是兩個女孩子,非常可愛。她們脫離我的子宮,自此擁有法律意義上的權利。”她稍作停頓,繼續道:“在生產的過程中我大出血,醫生下了三次病危。那一刻我離死亡很近,腦子裏卻空空如也。”

躁動平靜,教室陷進濃稠的沉默。

“我清醒過來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得寫一封遺書,內容可以無關動產和不動產,但一定有這一刻我對世界的告別。”

“就像剛剛空難死者家屬說的,‘Death is the business of the living(死亡是活人的事)’。逝者安息前也曾是活著的人,而被留下的活著的人更要背負思念之痛。盡管死亡是以人類目前的思想遠達不到的維度,我們卻不得不抽時間用短視的眼睛去看看它。”

“所以,寫一封遺書,或者嘗試去寫寫自己的墓志銘。為了深挖所經歷的種種‘來’,也給愛你的、你愛的,留一個不遺憾的‘去’。”

她轉身離開,沉默卻久久不散。

是。

生死太重,很多時候還沒來及抓住,就已經沒有時間去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