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提點(第2/2頁)

“你是禦前侍墨,哪裏不妥?”淩燁笑,“不然要你在這兒做什麽?研墨嗎?”

禦前侍墨當然不是專門給陛下研墨的,和集賢殿擢選出的侍讀學士一樣,都是皇帝處理日常政務時,在禦前協辦相應事宜的人。有時也會書議朝事,偶爾還要經陛下口述,在奏章上代筆書寫。相較侍讀學士,禦前侍墨在敬誠殿的時間還會更久一些。

楚珩從禦案上取過那一沓奏折,淩燁見他面上疑難之色不減,便開口道:“這些折子大多無關緊要,你先將何人稟奏何事簡要記錄下來給朕看。你分揀查看過一遍後,影衛還會復閱,不用怕其中會有疏漏之處。”

涉及朝事,茲事體大,楚珩經驗淺薄,難免有些躊躇,見陛下如此說,便稍稍放下心,取了一張紙開始提筆書寫。

敬誠殿內的時光流淌得很快,轉眼已經臨近午時,楚珩合上手邊最後一冊奏折,將寫滿一頁的素紙呈到陛下面前禦覽。

淩燁知道那一沓奏折裏大多是謝恩的,略略掃了幾眼見確實沒什麽要事,便放下素紙,觀賞了一會兒筆跡。

楚珩的字寫得很好,筆畫起落間風骨俱顯,落紙煙雲。淩燁細細看了看,隨口贊道:“字不錯,在漓山學的?”

楚珩頷首應是:“在師門總要學點什麽。”

淩燁點點頭,狀似無意地又道:“你在漓山沒學過劍,習得這一筆手書,倒也不算白去。”

楚珩心中微動,垂下眼簾攥了攥自己的手指。他怎麽會沒學過劍?這雙手從他記事起便開始與劍相伴,直至今日,他還是能夠記起明寂握在掌心裏的感覺。

只是後來才明白,學劍時愈是容易,握劍時就越難。

難到頭便是劍不由主,出鞘不祥。

指甲硌進掌心所傳來的些微痛楚將楚珩恍惚的神思陡然喚醒,他低聲道:“從前也是下功夫學過的,只是臣愚鈍,握不住自己的劍,也做不了劍的主人,後來便不再用劍了。”

他神情低落,和初見時如出一轍的黯淡,像是被勾起了什麽不願回首的往事。淩燁目光從他攥緊的手上掠過,點點頭,不再問什麽。

轉眼已至午膳的時辰,楚珩向陛下告退。剛走至書房門前,忽而聽見陛下又叫了他一聲:“楚珩。”

他連忙轉身,見陛下斂去笑意,面容沉靜,意味深長地道:“你要記得你現在是在禦前,你知道武英殿裏有多少人想走到這裏麽?”

他心裏一凜。

出了敬誠殿,早上一起來的同僚正在轉角處等他。

大抵是心裏有事,楚珩面上略顯凝重。那同僚一見著他,怎麽看怎麽覺得愁雲慘淡,便以為他果真在禦前跪了一上午,不禁愈發同情。

等他們一起回到武英殿,同僚在一眾追問下避開楚珩悄悄說了兩句,大半個天子近衛營的人頓時都對楚珩格外憐憫,用膳的時候還紛紛給他夾了幾筷子肉。

楚珩大致猜出了一二,有些哭笑不得,欲開口解釋兩句,卻見謝初大統領對他輕輕搖了搖頭。

楚珩想起臨走前陛下說的話,又見謝初眼底似有深意,到了嘴邊的解釋全咽了回去。

午膳過後,楚珩避開眾人獨自去見了謝初,開門見山問道:“大統領,頭回去禦前是要比正常當值的時辰提前兩刻面聖請安嗎?”

謝初一愣,點點頭說:“依規矩確實該如此,頭回去禦前或在外辦差回來都要在當值日提前兩刻去面聖請安。但陛下對天子近衛一向寬縱,凡事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條規矩平日裏沒有被嚴格恪守,當值的時辰去也不是不行。”

謝初見他垂著眸像是在思忖些什麽,便問道:“怎麽,陛下今日就此事罰過你?”

楚珩想起那算不上懲罰的三下,摩挲了一下掌心,搖搖頭道:“不曾,只是提過一句。”

謝初微微笑了笑:“你今日在禦前,並沒有真的跪一上午吧?”

“嗯,只是跪了一小會兒。”楚珩點點頭道,“陛下要我禦前侍墨。”

“侍墨……”謝初回憶起昨日影首淩啟似是而非的話,伸手拍了拍楚珩的肩,語重心長道:“陛下是在提點你。”

“你觸怒陛下也好,被記了二十杖也罷,但你未經考核遴選,被陛下親自調到禦前卻也是不爭的事實,這在外人看來是毋庸置疑的帝王恩寵——”

謝初頓了一頓,“你今日晚了時辰,雖是小事,但落在有心人眼裏,小事也能成大事。楚珩啊,禦前惹眼,人心難測,有些事你心裏要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