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風雲起(六)(第2/3頁)

“為師錯了,”支修又嘆了口氣,“幸虧你當年沒跟我走劍道,要不然可能都築不了基。”

這話輕輕觸動了過往光陰,有那麽一瞬間,奚平出了神。

築不了基,他可能就一直下不了山,只能在師父跟前做個搗蛋的小弟子,沒事崩一下雪山,逢年過節下凡回家看看,兩頭帶土特產。

上有師尊,他可能就一輩子也長不大了,在飛瓊峰上混上兩百年,壽數盡了,再平平靜靜地走。到時候師父大概會像養死了只貓狗一樣難過一陣子,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峰主活到這把年紀,早也看開了,生前既然互相對得起,死別也沒有什麽不能釋然。或許師父突然寂寞了,於劍道上還能再往前走一步,按部就班地過幾百年,也照樣能蟬蛻。

世間雲譎波詭,與他奚平何礙?

那會是多麽蒙昧、又多麽無憂無慮的一生啊。

奚平笑了:“說的呢,真可惜。”

可惜陰差陽錯,他已經見過了天地、當過了眾生,化外的永明火傳到他手裏了。

支修只一愣,就聽懂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他故作輕松地說道:“算了,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實在不行……嘖,實在不行等我出關,再往你經脈裏存兩劍,讓你拿出去唬人得了……唉,士庸啊,你還不如是塊朽木呢,劍一道,不開竅的朽木也比跳蚤強。”

奚平接話極快:“是啊師父,司命一道,不開竅的朽木也比……嘶,我還什麽都沒說呢!”

照庭揍完他,安靜了下來,支修分出來的神識回了飛瓊峰。

風刀與霜劍同時向他壓了過來,他早有準備,一道無懼神魔的劍氣直沖上天,第不知幾千幾萬次地硬扛了回去。

長老們以為他在參悟天地之意,其實他早悟完了。

天道的意志清晰無比,只要他妥協,照庭就會變成定山河的錐,當年被照庭勉強續上的金平龍脈從此再不會動蕩。

他道心圓滿,太上忘情,與靈山心意相通,會將所有該放下的東西都放下。

他將不再惦記百亂之地,也不再意難平。

攪起東海之禍的周氏終歸會走向衰落,各地“邪祟”遲早被鎮壓。到時候他聽見“邪祟”二字,就會本能地閃過殺意,照庭會動,盡管他理智上知道邪祟也未必都十惡不赦……但洪水也不邪惡,地震也非處心積慮,疫病蠶食人身,也不過出於本能,不惡也得治,那就是靈山的本能。

他會成為新的“聖人”。

北坡懸崖傳來來自靈山深處的回響:有什麽不好?

有什麽不好?

“嗚”一聲長刃破空,支修再次將無處不在的天道意志劈開了條縫隙。

但他的小弟子會失望。

為什麽總去看奚士庸呢?

支修其實早看出那小子心念太雜,不是學劍的料,當然也不是怕丟人——反正小崽子早把他的臉丟盡了。

只是……傳說中的支將軍也是凡人,也會軟弱,如果沒有這個道走不馴的弟子,他或許早就妥協了。是來自後輩的壓力生生地將他架在這裏,讓他做任何選擇之前,都要仔細掂量:有個沒道心的孩子在以他為標尺,他配不配?

那是他身後的燈。

他還沒死,還要給後人看看,一屆凡人究竟能在“從來如此”的世道中走多遠。

如果邪祟不能升靈的鐵律都能被打破,那麽這密不透風的天,到底還能不能再裂開一寸……

堂堂劍修,總不好輸給一個以柔弱著稱的煉器道吧?

萬鈞的壓力加諸照庭,那雖薄了一分、卻經過了化外爐淬煉的補天之劍長嘯,比之前鋒芒更盛的劍氣劃而出,將雪山撞出一條裂口。

劍修一時耗盡力氣,再次蟄伏……而雪山的裂口處,伸出了一根脆弱的嫩芽。

主峰上,端睿大長公主忽然睜開眼,感覺劫鐘顫動了一下。

她側耳聽了片刻,面無表情地擡起頭,一道冰冷的靈氣打了出去,按住了將響未響的劫鐘。片刻,劫鐘的震顫平息下去,她又像無事發生一樣抽回手,捏了一封問天:周楹是我周氏嫡系子弟,可入我門,記入碧潭峰門下。碧潭峰不收男子,但他常年在外門,如需閉關進修,令其自行前往潛修寺即可。

西大陸的騰雲蛟“嗚”一聲長吟,車頭下了雨,車尾還是艷陽天,長龍似的列車穿過那一小塊雨幕,頭頂呼出滾滾的煙,沖進路兩側雨林裏。

奚平一睜眼,騰雲蛟碾過鐵軌縫隙的“咣當”聲立刻充斥進整個車廂,被升靈氣息隔絕的凡俗世界一下回到身邊。

趙檎丹倏地清醒,掌中一把靈石已經全化成了粉。

她一時有點回不過神來,就聽奚平說道:“快到了。”

一刻後,他們來到了淩雲山下的一個小鎮,名叫“泉城”,不大。

因為再往前就是淩雲山了,閑雜人等免進,小鎮邊陲有降龍騎崗哨,鎮山大陣的邊界距離泉城不到六十裏,此地已經能感覺到靈山隱約的威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