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風雲起(六)

蜀國的騰雲蛟起步晚,用的還是舊版鍍月金打的蒸汽機,現如今宛楚兩國都看不見了。

矮小勁道的蜜阿勞工一路扛著鐵鍬往鍋爐裏鏟煤,自己也黑得跟煤球順了色,只露一雙雙五顏六色的眼睛,偶爾帶著幾分茫然直起腰環顧周遭。

騰雲蛟的車廂分四等,海市樓能直接幫忙弄到包廂。

包廂占一整節車,茶座、書房、臥房一應俱全,裏面還配了專門的男女侍應,按鈴就來。

後面是頭等、二等車廂,上來的都是些體面的修翼人,上一等的乘客都登了車,下一等車廂才開始放人。

及至三等車廂,站台上的“引蛟管事”們會像趕牛羊一樣大聲吆喝著,將你推我搡的乘客們往車上轟,被擠在最後的人往往來不及上去車就開了,人們便只好蝗蟲附稻似的撲上去,艱難地扒在車外,再在裏面人罵罵咧咧中扶老攜幼地往車裏爬。

直到登上西行的騰雲蛟,趙檎丹心裏還在沒完沒了地回蕩著一個問題:淩雲山是你們家開的嗎?

像太歲這種升靈修士,無緣無故擅闖他國,弄不好是要被祭鎮山神器的。上回陶縣眾升靈犯忌,不過是仗著懸無不想與四鄰為敵,法不責眾罷了,這回可就他一個,哪怕他位列三十六峰主,折在這裏,玄隱山也說不出什麽。

那是別國仙山,國祚重地,鎮山大陣連著萬裏地脈,非法入境的外國修士避之唯恐不及,他說去就去?

這要是在楚國,趙檎丹沒準要懷疑太歲不懷好意,又想用“聯姻”那招把哪個胡子一把的中年陸吾送給誰當老婆。可此地是南蜀,蜀人對婚姻極其慎重,可沒有項家人狗撒尿似的到處結婚的喜好,倘使誰家子弟與外族有染,寧可打死也要保證本族血統不被玷汙的。

她好奇得快炸了,可是小包廂茶座裏,太歲前輩似乎入了定,趙檎丹也不好貿然打擾。

一個升靈修士,不管頂著張多麽吊兒郎當的靈相面具,當他入定時,整個人也是沉下去的。

他就像燭龍,一閉眼,周遭一切都隨著他心境變化——隔一陣就進來噓寒問暖一次的騰雲蛟侍從莫名不再來打擾了,以趙檎丹半步築基的耳力,騰雲蛟行駛過程中的顛簸和噪音在車廂中居然完全聽不到。她感覺到自己神識都被升靈的氣場牽拉下去,長了毛似的心幾息間便鎮定下來,忽然有一點感悟,中間偶然回過神來,騰雲蛟已經開進了下一站——她不知不覺中被他拖入了定。

趙檎丹忽然明白了,難怪每一屆直接入內門的弟子修行速度都遠勝外門,能有幸被某一峰主選為親傳的弟子又遠快過其他,資源和資質是一方面,原來在前輩身邊,能被對方帶著探訪另一個高度!

太歲平時不大現身,多數時候都是跟他們遠程聯系,機不可失,環視周遭,隨行陸吾修士們都借機跟著做起日課,趙檎丹也忙扣了幾顆靈石在掌心,入定起來。

然而……她這個結論,飛瓊峰的支將軍恐怕不太認同。

照庭歸位補上了他差點被劫鐘熬幹的那一口元氣,支修漸漸偶爾可以喘口氣,不再是只能“嗡嗡”了。

每有空暇,他就會跑到奚平這邊,看著那小子學劍,大有教不會弟子第二劍死不瞑目的意思。

奚平為了給他拿化外爐,跑到月滿聖人眼皮底下偷雞摸狗,差點變成個藕,怎能讓師尊說“死”這麽不吉利的話?

於是這大“孝順”徒弟花了八年,從秋殺留下的瀾滄遺稿中學了好多邪門歪道,在百亂三傑窗根下聽了一肚子恩怨情仇,一手引領了陶縣發家致富,以其無限惡俗之志趣開發了草報的原型,讓印刷文化席卷了整個大陸……可以說很不虛度光陰了,就是沒學會第二劍。

大小姐不知道,這會兒,她眼裏高深莫測定如山川的升靈“前輩”正在被照庭打。

“凝神,”支修有氣無力地嘆了口氣,“奚士庸,你又在走什麽神?”

奚平很冤:“沒走神啊,師父您又看不見我在想什麽,我神識都變成劍的形狀了!”

支修確實看不見他在想什麽,但能感覺到他靈台一絲劍意也沒有。

升靈學劍不是比劃劍招,需要把自己全然投入到劍意中,反復錘煉打磨……然而支修教這逆徒“沉入劍意”中,活像給野貓穿衣服——按下腦袋伸出爪,反正就是死活塞不進去。

“沉入劍意裏,人是會失語的,你還跟我貧嘴!“

奚平疑惑道:“練劍還能失語?劍這一道也太離奇了,時間長了豈不人均啞巴?師父,您會不會是當年自己在雪山上蹲久了沒人聊天,忘了人話怎麽說……哎喲!”

照庭又給了他一下。

“不靠譜”可能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性,奚平大概長這麽大,就不知道“心裏澄凈一片,只有一件事”,乃至於“忘天忘地忘我”的感覺——這小子開竅時候人碎成渣,被端睿殿下捏著,心裏還在跟自己臭貧;築基的時候在同時算計他三哥和心魔;升靈更了不得了,一邊挨著天打雷劈,一邊還在跟周楹合計怎麽留一手防著無心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