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又逢君

歇過午晌後,各家女眷已陸續到齊。

顧嬋和章靜琴、馮鸞等十幾個年紀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一起在牡丹園的水榭裏商量著行花令。

這是些人裏頭年紀最大的要數馮鸞了,玩伴不光看家世,也看年紀,再往上十五歲已經及笄的姑娘自有另外的小圈子,是不和她們這群黃毛丫頭廝混的。

人多嘴雜,好一陣才商量出規則,又著丫鬟取來琴和蹴鞠球大小的絹花,剛準備停當,永清衛指揮使家的三姑娘梁桂英姍姍來遲,“對不住各位,我來晚啦,剛才同母親一起見了安國公夫人。”

落座後又問規則。

章靜琴搶著答:“花落誰手則誰人吟詩一句,為應節其中必有春字和花名,誤則罰酒。”

“是自己作的詩麽?”梁桂英又問,“我可沒有你們那麽好文采。”

“別人的詩有什麽意思,又不是黃口小兒,左右不過幾個字,難道還攢不出來麽?”章靜琴一叠聲反對。

有人附和她,也有人覺得可以降低難度,一時間又爭執不休。

最後是馮鸞出來打個圓場,“大家不過一起湊個熱鬧,又不是考舉子。”終於說定引用先賢詩作也沒問題。

丫鬟蒙眼彈琴,那朵絹花在眾人手中轉了幾個圈,基本每人都輪過一遍。

有道是怕什麽來什麽,梁桂英不善吟詩作對,偏她輪到的次數最多,先頭幾次還能應付,後來用過的詩多了,又不能和別人重復,第五次輪到時,她期期艾艾半晌,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大家齊刷刷地盯著她看,也有人叫響,“罰酒!罰酒!”

梁桂英好強,猶自不肯認輸。

正僵持著,忽聽朗朗傳來一句:“銅雀春深鎖二喬。”

眾人回首望去,只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俏生生站在遊廊,身穿艾綠繡忍冬紋對襟褙子與蟹殼青卷草花馬面裙,雙垂髻上簪著華勝,容貌十分秀美可人。

這般品貌,又識文斷字,顯是讀過書,是哪家的小姐?為何從前沒見過?

可她孤身一人,沒丫鬟跟著,手上還抱著一盆二喬,做派又不像大戶人家的小姐。

那姑娘看大家探究地看她,也不羞不懼,落落大方地微笑回望。

“你是誰?”梁桂英問,語氣不善,雖她沒吟誦得出,也不高興叫旁人搶了風頭。

顧嬋卻知來者何人,正是鄭氏的女兒江憐南。

這是顧嬋這輩子第一次見到她,比前世早兩年,情景也全然不同。

江憐南未及答話,已有青衣的婆子從月洞門裏走出來拉她,“拿到花了怎麽還不快過去,夫人那邊等著呢。”

“還以為誰家的大小姐呢,原來不過是個下人,真是山雞裝鳳凰。”梁桂英諷刺道,損起人來她可利落得不行,一點也不詞窮,“她規矩這麽差,主人家一定是個破落戶。”

梁桂英口沒遮攔,絲毫不知道自己連布政使顧大人一家也罵上了。

章靜琴與顧嬋相熟,常在她家中出入,自然見過剛才那婆子。她有心回護顧嬋,再加上看梁桂英不順眼,嘴裏嘖嘖有聲,故意揭短道:“這年頭有人學問還不如下人。”

“你說誰?”梁桂英怒問。

“我也好奇是誰啊,”章靜琴賣著關子,“哦,原來是個泥腿子。”

這一句真真戳中梁桂英的痛腳。

梁桂英的父親梁三出身農戶,少年時遇到荒年為求活命投了軍,好在他人機靈,從最低的職位一步步靠軍功爬上來,現今做了衛指揮使,別人給面子稱一句英雄莫問出處,其實背地裏沒少議論泥腿子也有因緣際會風雲變的運道,那都是鄙視不屑又尖酸刻薄的閑話。

因此梁家人最聽不得“泥腿子”三個字,梁桂英又是個一點就著的火爆脾氣,章靜琴話音才落,就被她撲過來撕打。

在座的全是高門貴戶深閨嬌養的女孩子,哪裏見過人如此撒潑,一時間全愣在那處不知怎麽辦好。

還是丫鬟們反應快,有幾個湊上去拉架,全被梁桂英推開跌坐到地上。

梁桂英力氣大,章靜琴也不是善茬,她小時候身體不好,為了強身健體練過兩年拳腳功夫,這會兒子一點不留全往梁桂英身上招呼。

兩個人都吃了對方的虧,也更加發狠,只聽哐啷一聲巨響,竟是扭在一起撞壞了欄杆跌進池塘裏去。

好在那池塘不深,才沒膝蓋而已,人是無大礙,只是全身濕透,梁桂英發髻散開,發絲淩亂地糊了半邊臉,章靜琴襦裙撕掉一片布,鵝黃的絲羅正掛在身旁的荷葉上,俱是狼狽不堪。

不過總算住了手,只是狠狠盯著對方。

梁三下屬指揮同知家的方舜華,還有馮鸞,趕緊吩咐丫鬟,分別拉了兩個人上岸,顧嬋解下自己披的夾緞鬥篷給章靜琴系上,各自回房梳妝整理,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