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 (1更) 他成了個徹底的瘋子。……

清晨天微亮時, 眾僧侶和香客便被一陣哐當哐當捶打的聲音擾醒清夢。

顧時安揉搓著惺忪睡眼循聲而來,見幾個身著官服的人在梁瀟居住的廂房前測量繪制圖紙,另有幾個小廝在拆卸窗欞和闌幹。

他巡顧一圈, 見梁瀟坐在庭院裏的一塊瑉山石,柔軟袍裾委地,癡癡望著前方,目光渙散,辨不清情緒。

顧時安心道只是拆房子,不是拆人,一切都還好說。

他悄悄離開,去找虞清商量今日需要呈遞給梁瀟過目的奏折。

大半日過去,他才從仆役僧侶的零星言談中探明白梁瀟到底想幹什麽。

他命尚工署把他居住的廂房改成昔年姜姮在靖穆王府居住時, 那閨房的樣式。

廊軒飛檐,渠水花樹,樁樁件件都得比照著舊樣式還原。

攝政王兇戾之名在外,寺廟上下皆噤若寒蟬,沒有敢阻止的。

顧時安起先以為梁瀟只是單純地想睹物思人,心裏又覺得奇怪, 那靖穆王府還在金陵, 若是想睹物,幹脆回去就是, 睹的是原版, 何需贗品唬人。

姬無劍私下裏悄悄告訴他, 梁瀟襲爵後就把姜姮少女時住過的閨房全拆了,一磚一瓦都不留,如今所有屋舍,皆是後來新造。

顧時安詫異地問:“這是為什麽?”

姬無劍本不欲多言, 但又怕顧時安不明究底在梁瀟面前亂說話招惹禍端上身,便耐著性子與他細細說了一通。

少女時的姜姮跟梁瀟遠沒有多麽親近,那舊日閨閣裏留下的記憶,多是姜姮和辰羨世子如何青梅竹馬,如何兩小無猜。

甚至於,梁瀟初被接入王府時,第一回 無意闖入那閨閣庭院,看到的便是辰羨世子在推著姜姮蕩秋千。

梁瀟得勢後,王府內外流言不斷,惡意中傷,難聽卑劣至極,甚至府內仆役都在暗中懷念從前的辰羨世子,時常在姜姮面前亂說話。

兩人初成親,又逢父喪,梁瀟按捺著沒動作,那些人以為捏到軟柿子,變本加厲,誰知三月一過,梁瀟倏然發難,以雷霆手段鎮壓,將王府內外徹底清肅了一遍,打殺數十人,拆了十余間屋舍,聲勢浩大,手段狠戾,令人聞之齒寒。

從那以後,再無人敢提及辰羨世子,那座王府細至犄角旮旯都再找不到半點辰羨的痕跡。

顧時安聽完,內心唏噓不已。

姬無劍是梁瀟身邊的舊人,對他忠心耿耿,所言所行自然是不自覺站在他的角度。

是奴仆不懂事,是蠢人惡意中傷,攝政王殿下不過是行使了他應有的權力,尋常人家難道就不打殺奴仆了嗎?

可是他不敢想那時的姜姮,眼睜睜看著自己居住了十幾年的閨房被新婚夫君下令付之一炬時,心情是什麽樣的。

細細品咂,梁瀟這行徑帶了些不信任、甚至可以說侮辱的意味。

可姬無劍那般輕描淡寫,可知這在昔日王府裏根本算不上什麽大事,在梁瀟對姜姮所有的作為裏,也算不上什麽大事。

對往事知曉得越深,顧時安記憶裏,初見姜姮時她那支離破碎的目光就越清晰。

他昨夜不該同情梁瀟的,這個故事裏可憐的人很多,但唯有他,自始至終都是自作自受。

顧時安狠下心腸不再過問,如此折騰了月余,日夜趕工,那廂房總算造得有模有樣。

石橋流水環繞,花藤秋千為飾,廊廡蜿蜒垂荔,晚風起,吹來陣陣花香。

眾人忍著,都以為到這裏梁瀟折騰得差不多了,誰知還沒完。

他開始穿青緞衣,不束發,做少年裝扮,獨自下山驅馬入城,去蜜餞果子鋪裏買蜜煎櫻桃,然後小心翼翼擱在胸前帶回來,站在軒窗前,捧出那沾染著體溫的油紙包,從窗遞進去。

裏頭自然是沒有人接的,可他臉上卻掛著溫柔寵溺的笑,目光癡愣投向虛空,如在看畢生追索的珍寶。

虞清他們開始害怕,左右勸不住,喚不醒,只有往山下遞信請梁玉徽來。

姜姮‘新喪’時,梁玉徽來山上住過些時日,還陪著梁瀟狠狠哭了幾場,可曹昀還躺在病榻上至今未蘇醒,梁玉徽不放心別人,住了半月便匆匆折返。

梁玉徽自接到信便立即趕來,來時代王梁禎非要跟著,便將他一起帶來。

山巔涼意籠罩,袍袖在風中飛卷,獵獵之聲響在耳畔,將人的聲音沖淡了許多。

梁玉徽哀憐疼惜地凝望著站在窗前的兄長,小聲說:“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們都知道,她回不來了。”

梁瀟像沒聽見似的,俊秀面上流淌著溫脈的光,笑吟吟:“玉徽,你知道嗎?當年,姮姮是喜歡我的,我們原是兩情相悅。”

梁玉徽喉間滯澀,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她喜歡我,我也喜歡她,我怎麽這麽傻,好幾回瞧見她偷偷看我,一被我發現就立即把目光收回來,怎麽就沒想明白那是少女情竇初開的羞澀,我只當她和其他人一樣嫌棄我、看不起我,生怕在外人面前和我有半點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