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忽略

一個時代裏, 聰明人不少,但是頂尖的卻也只有那麽一小撮,余下的縱然不笨, 大多數時候只是仗著點小聰明隨波逐流, 還以為自己是在下棋。真正在下棋的人,通常都是不動聲色的。

皇帝無疑是最出色的棋手之一。

他問起公孫佳,也是隨意,也不是隨意。公孫佳只要存在, 就注定了不能夠被忽視,她本人又仿佛沒那麽重要, 是以皇帝只是簡單地問一句,大致知道一下她的近況而已。因為這個鄧凱太無趣了, 或者說, 太識趣了。

鄧凱一直老老實實地回答問題, 幾乎沒有耍什麽心眼, 這讓皇帝覺得無聊。

但是公孫佳的“復盤”又讓皇帝有了點興趣,皇帝問鄧凱:“復盤什麽?”

鄧凱出了一腦門的汗, 伏地在上,生怕皇帝看到他的表情,那可就全完了。他伏在地上,整個人弓得像條折起來的蟲子,說了“潑水”的比喻,卻硬生生地將“籌碼”、“牌桌”、“紀宸”等話給咽進了肚子裏。他不知怎麽的, 卻堅持住了一個觀點:雖則烈侯有意讓我們忠於陛下,但是自家的底牌還是要的!總不能把自己扒個精光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烈侯的安排沒有錯,縣主的說法也沒有錯,但是只聽表面的話意就是他的錯了!他們不夠格坐在牌桌上, 所以跟陛下再坦誠也是沒用的,他們份量不夠,與陛下中間還隔著一層,他們得保證這“一層”的安全。李成叔父今天一早就跑到烈侯府上來了,這個舉動背後的意思,他得琢磨一下。

皇帝沒有再作任何的評價,只說:“叫上司徒,咱們走一趟吧。”

趙司徒今天輪值,須臾便到:“陛下要去哪裏呢?”有權威的皇帝通常不太守規矩,但是按照規矩,皇帝出宮是要有記錄的,趙司徒必須問,不問就是他的失職。

皇帝道:“驃騎府。”

鄧凱茫然了。進京之前,他的腦子裏推演過無數的步驟,進京之後,除了與幾位世叔的接觸還算都在預料之中,接下來的事情沒有一件是照著他的想法來的!先是公孫佳,一個小姑娘就那麽的讓人害怕,見一次就像被拖到一個鬼故事裏輪了一回。然後是皇帝,這位帶著仙氣,雲山霧罩的,更是摸不著頭腦。

現在居然又要去烈侯府裏?這是要幹嘛?我沒出賣縣主啊!難道是陛下看出來了?不能啊!

趙司徒掃了一眼鄧凱,不動聲色地對皇帝道:“是。”如果公孫佳在場,一定會告訴鄧凱,這位是被鐘祥都忌憚的“老陰鬼”,只是鄧凱不知道,反而對這位須發飄飄、鶴骨仙風的老大人心生好感。

趙司徒心裏也有一番揣摩,皇帝的心意不能盡知,但是國軍大事就那麽多,皇帝重視的東西也就那麽多,還是能有個輪廓的。趙司徒此時是一句也不多問,跟著皇帝輕車簡從往公孫府裏去。扭頭對呆立的鄧凱道:“傻站著做甚?走了。”

鄧凱暈暈乎乎地跟著又回到了公孫府,完全沒有辦法去猜度這中間的門道。

趙司徒心知肚裏,但是一字不吐,努力將自己的存在感降低——這是一個開國皇帝,稱得上英明,在他面前最好不有太多的“鬥智”的想法。皇帝正在為邊將的事煩惱,想起公孫昂是再正常不過了。公孫昂但凡活著,哪怕跟公孫佳似的病著,皇帝都不至於這麽被動。國難思良將,皇帝往公孫府走這一遭,趙司徒並不意外。

趙司徒的心裏,其實是在懷疑鐘祥。

許多人都在罵這些“武夫”粗鄙愚蠢、焚琴煮鶴。趙司徒不這麽看,鐘祥能在亂世裏活到現在且高居太尉之職,哪怕是個武夫,也是個極奸詐的武夫。

皇帝的外孫鐘佑霖極得皇帝的喜愛,這孩子忒喜慶,長得好,性子也特別可樂。出身武將之家,偏愛文辭。

趙司徒自己的文學素養就極高,簡單評價一下鐘佑霖——詩詞歌賦狗屁不通。

就是這個狗屁不通的繡花枕頭,他出書了,雜文集子送到皇帝面前,把皇帝給樂了半天。趙司徒自己也獲贈一本,看完之後也是一樂。出這種集子可比寫詩更合鐘佑霖的路子,鐘佑霖這背後有高人呐。

鐘佑霖又極力誇他的表妹公孫佳:“是藥王給我印的,我都不知道呢,開始只是想寫點東西給她解悶。哎喲,她可太招人疼了……”他誇他表妹的時候,倒是真情流露、手足情深,文辭達練、語句通暢,還兩眼放光,滿滿的兄長愛護之意。

有這些打底,再遇到眼前這件事,皇帝想到公孫家、想去公孫家看看,幾乎是水到渠成的。

要說這裏面完全是巧合,趙司徒願意把自己的手笏給生吞了!趙司徒猜測,等皇帝到了公孫府,一定會有什麽事兒在等著。最大的可能,是一群公孫昂的舊部,等著見到皇帝好生哭訴一番。但是如果想推薦這些人,乃至推鐘源上位,需要這麽復雜嗎?鐘祥是太尉,他不需要這麽繞來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