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李恪接到聖旨之後, 便入幽州大營任職,收拾金守忠留下來的爛攤子,重新核查各營將士軍籍。

有追隨金守忠造反的亂臣賊子便消了軍籍, 而跟隨姜不語平叛的死難將士則要核實之後發放撫恤金, 再加之還有掌營將軍跟著造反的, 還得重新安排人員調度。

金守忠吃空餉造成營內帳務混亂,他手邊連個得用的人也沒有, 而原來管帳務的書吏以及軍需人員全都以附逆的罪名被帶走了,他忙的數日之內連個睡覺的功夫都沒有。

等到這日中午總算得空能偷半日的懶,才想起問一句身邊侍候的親衛:“阿默幾時回京?本王還得抽空去送送他。”

親衛面有難色:“殿下,獨孤公子前兩日已經回京了。”

李恪睡眠嚴重不足, 諸事繁忙, 軍中刺兒頭本來就多, 加之他不熟悉軍務,千頭萬緒不知從何下手, 如同抽著一團亂線, 扯出一根線頭還未理順又不小心扯出四五根亂線頭, 連帶著脾氣也跟著見漲,當下罵道:“你們是怎麽當差的?阿默要回京, 竟不知告訴我一聲。”

親衛囁嚅道:“屬下在殿下耳邊提過一句,您當時‘嗯’了一聲。”

李恪回想一下,好像親衛是在耳邊說了句話, 他當時忙著查帳,一心八用還在同時考慮別的幾件事, 親衛的話在他耳朵邊打了個旋兒輕輕消散, 壓根沒存進腦裏。

“本王忘了, 你們也不知提醒, 要你們何用?”

李恪劈頭蓋臉臭罵了親衛一頓,頂著漫天大雪騎馬回侯府休息,嗆了一肚子的冷風,差點凍成一根人形立柱,這時候想起他的馬車,遣親衛去隔壁院尋姜不語討要。

片刻之後,親衛去而復返,身後還跟著姜不語。

姜不語這兩日忙著搬家,高媽媽恨不得把整個明軒堂照原樣搬過去,一院子人都忙的團團轉,唯有大肚孕婦姜不言得到特殊照顧,只需要坐在火盆邊歇著。

姜不語倒是想偷懶,以陪伴長姐為名坐下不過片刻,高媽媽就扯著嗓子喊:“大爺你也別閑著,趕緊來收拾你這些亂七八糟的小東西——”

她房裏博古架上擺的不是古董瓷器,玉器擺件,而是每次出去玩隨手淘來的小玩意兒,有時候是塊形狀奇特的石頭,有時候是外面手藝人捏的泥偶,還有一組行樂泥偶,是她跟一幫狐朋狗友們去外面踏青,花了大價錢將泥人吳劫上馬車,讓他親臨現場照捏的,也算是快樂時光的見證。

上次橙絲打掃,不小心將鄧利雲的小泥人弄斷了一條胳膊,惹的姜不語很不開心,此後便不情願丫環們動她博古架上的小擺件,都是老成可靠的高媽媽親自拭擦。

高媽媽對她的古怪癖好多有容讓,大約在內心裏覺得她不能像同齡女郎們一樣擺弄胭脂花粉首飾衣裙,已經是人生之中一大遺憾,喜歡外面撿回來的“破爛”玩意兒,也算是一種移情作用。

不過眼下搬家忙亂,高媽媽猶如明軒堂裏的大帥,指揮著丫環小廝各司其職,也沒功夫理她那些小玩意兒,只能委屈姜大爺親力親為了。

姜不語坐在火盆邊拿著一把毛栗子挨個切口子,姜不言負責挨個埋進火盆裏,一邊感受著胎兒的跳動,一邊憂心忡忡:“你姐夫回府都半天了,也不見派人捎個口信回來。”

自婚宴當日至今,他們夫婦未曾回過家,姜不言倒是想跟丈夫一起回去,但鄧嘉毓覺得回去之後迎接他們的很可能是一場暴風雨,妻子肚大如籮,萬一聽了進到心裏去,傷神就不好了。於是以“幫襯搬家”為由留她在侯府,獨自回去面對雙親的暴風雨,只等家中風平浪靜再來接她。

姜不語切毛栗子正起勁,聞言頭也不擡:“關起門來是一家子,鄧大人難道還能把姐夫給大卸八塊啊?你可是白擔心了。姐夫沒消息便是好消息,萬一鄧府下人沖進來說刺史大人正在執行家法,要給姐夫幾十棍子,那時候長姐你出馬也不遲啊。”

她俏皮一笑:“重要人物總是最後一個出場。”

姜不言:“……”

她察顏觀色,很想在姜不語面上瞧出一點獨孤默離開之後的感傷,但很遺憾的是,姜不語大約生就一副鐵石心腸,笑的沒心沒肺,還能出言開解她,看來沒什麽大礙。

高媽媽正催著姜大爺幹活,她跟粘在火盆邊似的不挪窩,結果聽到六皇子派人來問馬車,頓時色變。

姜不言問:“怎麽了?”

姜不語湊在她耳邊說:“闖禍了,六皇子的馬車被我拆了還沒裝起來。”

姜不言:“……”

姜不語硬著頭皮過去,見到李恪先發制人:“殿下怎的想起馬車來了?”

李恪剛泡了個熱水澡,暗嘆營裏不是人呆的地兒,他從小在宮中長大,吃穿用度無一不精,結果來到邊關苦寒之地,為了與營中官兵拉近距離,堅決不吃小灶,跟著眾人吃了幾日大鍋飯,只覺得飯食粗糙的如同喂豬難以下咽。但營中官兵吃的熱火朝天,有時候為著一塊肥肉就差在飯廳裏上演全武行,他只能隨便劃拉幾口飽腹,不覺間已瘦了一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