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世子前腳離開房門, 後腳六皇子就從桌上爬了起來,頭腦還有幾分昏沉,但眼神卻漸漸清亮。

他推推獨孤默:“阿默醒醒。”

獨孤默是真醉了, 他有了六七分醉意, 只是無意之中聽到世子與親衛之間的對話, 酒意徹底被嚇退,手腳還有幾分發軟, 但腦子裏卻已經清明無比。

獨孤默一時半會不醒,李恪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猶如困獸。

皇帝派他與獨孤默打探定北侯所做違法之事,這可真是從天而降一大塊餡餅, 還好巧不巧的掉進了他嘴裏, 得來全不費功夫。

世子遲遲沒來, 他拉開門,門口候著他的兩名親衛郎征與藺樂, 遂吩咐他們:“把獨孤默帶回本王院裏。”

兩名親衛扛著醉酒的獨孤默離開的時候, 世子還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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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語與沈淙洲相對而坐, 連著喝了好幾杯悶酒,夜色漸深, 連日的疲憊與金不語難得的親近讓他卸下了防備,他回憶起小時候:“義母在世的時候,我時常去找你玩, 看到你瘦瘦小小一個人在院子裏練武,滿頭大汗, 就想著什麽時候能讓你不再辛苦。後來義母過世了, 我就想時時陪著你, 可你越來越不愛在府裏呆著, 漸漸結識了很多朋友,你同他們一起喝酒遊玩,有時候好多天我都見不到你。”

他飲一口酒,辛辣的味道順著喉管一路滑下去,在胃裏燒起熊熊烈火,連心裏也被燒得暖意融融,好像這個除夕夜的寒冷都被擋在了門外,而他心裏的話已經滿溢了出來,想全部都傾倒給世子聽:“我那時候便想,什麽時候你只能與我在一處,我陪著你想做什麽都可以,一直一直不分開。”

金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麽,表情淡淡的說:“沈大哥,你喝醉了。”

沈淙洲又灌一口酒:“不,我沒醉!”他眼裏有燃燒的火光,灼灼燙人,牢牢盯著眼前熟悉的臉龐:“不語,有些話在我心裏壓了很久很久。”他捶著胸口,那裏長久的壓著一塊石頭,他終於有機會搬開:“有時候我會翻來覆去的想,什麽時候能把心裏話跟你講講。可惜你總不給我機會。”

金不語注視著他,目光感傷:“沈大哥,你我從小一起長大,看在已經陣亡的沈將軍的面上,我最後勸勸你,收手吧!你不該跟著侯爺盜賣鐵器給西戎人,難道你不知道這是誅九族的死罪?”

“我知道啊!”沈淙洲眼神都亮了,激動道:“不語,你還是關心我的對不對?”在世子皺著眉頭的注視之下,他急迫的說:“沈氏只剩了我一個人,忠烈也罷,奸佞之名也罷,世人評說我並不在乎。侯爺盜賣鐵器也非一日,但對外他還是忠勇的定北侯,對上是皇帝可靠的臣子。不語,你難道從來就沒想過,定北侯府在幽州穩穩立足,難道僅憑的是駐守邊境的功勞?別傻了!”

“什麽意思?”金不語冰雪聰明,立刻便聯想到了定北侯那一車車的禮物:“侯爺私賣鐵器給西戎人,並非自己獨吞,而是與京中高官有利潤分成?”

沈淙洲原本不想告訴她太多,可是她與獨孤默太過親昵,親昵到他都要懷疑如果自己再不做點什麽來阻止,她說不定就徹底與獨孤默在一處了。

拉近兩人關系最快的距離是什麽?

那就是共同的秘密。

定北侯私自開采盜賣鐵器,若是被皇帝知曉,定然是誅九族的大罪,但此事沒有爆發之前,只要世子知道了,便不得不為著保守秘密而永遠留在定北侯府這艘大船上。

她是定北侯府的世子,想要拋開定北侯府獨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也唯其如此,她與他才能站在一處。

永遠站在同一個陣營裏。

永遠留在他的身邊。

據他所知,趙閣老與獨孤默的親爹獨孤玉衡是朝堂上的死敵,趙閣老是保守派的領頭羊,而獨孤玉衡銳意改革,政治理念與趙躬南轅北轍不可調和。

他相信世子不可能將定北侯私自盜賣鐵器的消息泄露給獨孤默,就算不顧忌她自己的性命,還有她最愛的姐姐金不言、最疼愛她的高嬤嬤、她院裏侍候的親衛小廝丫環等一幹人的性命。

所有人的性命。

旁人都道世子風流不羈,似乎不是個長情的性子,但他知道世子行事看著不靠譜,其實重情重義。

哪怕她根本不在乎他的性命,也不在乎定北侯的生死,可她不能置胞姐金不言於死地。

當世子身不由已站在趙氏一系的陣營裏,她與獨孤默天然便處於敵對陣營,就算遇大赦,與獨孤默也再無可能。

沈淙洲心情愉悅,又大大喝了一口酒,笑道:“你放心,義父行事穩妥,若京裏沒有人兜著,他定然不會輕舉妄動。”等於間接承認了金不語的猜測。

“誰?”金不語回想定北侯在京裏親近的官員,頓時恍然大悟:“趙閣老?侯爺盜賣鐵器的利潤是與趙閣老分成的?”她進而推斷:“趙閣老的女兒是宮裏的趙貴妃,二皇子又是趙閣老的親外孫,聽說二皇子胸有大志,也就是說……”她悚然而驚:“侯爺暗中支持的是二皇子?而他所得的利益有一部分都送進京裏做了二皇子爭儲的活動資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