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木匣

趙恒迅速警醒, 二話不說,披衣起身,拉開屋門, 接過信件快速瀏覽起來。

月芙也睜著迷蒙的睡眼, 暈乎乎爬起來,裹著一件外袍, 趿著鞋履出來,問:“出了什麽事嗎?”

這時候從京中送來急信,想必是發生了重要的事。

屋裏沒點燈, 黑漆漆一片, 只有送信進來的侍從手裏提了一盞,昏暗發黃的光線像一層古舊的紙,蒙在趙恒的臉上。

他的表情原本只是有些嚴肅, 可看到信的內容,眼神一下凝重起來, 甚至隱隱有幾分憂慮和懊惱。

“阿芙, ”淒冷的夜裏, 他捏著信紙的手輕顫兩下, 嗓音裏透著沙啞,“咱們收拾東西,明日一早就回長安吧。”

月芙嚇了一跳,瞪大眼睛站在原地,等著他的下文。

“是蘇將軍的府上送來的信,將軍上月外出騎馬時,不小心跌了一跤, 如今, 怕是要不好了……已請示過聖上, 允我回京。”

趙恒說完,一個人走進內室,緊抿著唇開始穿戴。

上月便摔了,今日信才送到。他不必想,就知一定是將軍念著他還在征戰中,不忍他因此分心,直到局勢將定,才讓府上的人送信過來。

月芙一聽,心也跟著涼了一截,隨即將隔壁屋裏守夜的侍女叫起來,帶著人急匆匆收拾東西。

照慣例,大戰得勝以後,會先留在此地處理後續事宜,待受波及的百姓都安撫妥當,與敵國的談判也告一段落時,才會受到朝廷的召喚,回京面聖。

可現下蘇仁方病重,他們不得不立刻離開。

蘇仁方是趙恒的養父,與他親近宛若親生父子,月芙知道他們之間深厚的情感,一點也不願耽誤時間。

人上了年紀,經不起一點波折。哪怕是蘇仁方那樣,一生征戰沙場,看似無堅不摧的人臨到老來,也脆弱如秋日枯枝。

府中一下忙亂起來。

月芙在屏風後更衣,另有幾名侍女替兩人收拾行囊,後廚的方向,也早早升起裊裊炊煙。

急著走,又要趕遠路,沒法帶太多行囊。侍女們只替兩人各自收幾件冬春兩季的衣物,又拿上月芙的妝奩,便算妥了。

朝食更是用得簡單,兩塊胡麻餅便對付過去,隨即上路啟程,連州府都只能讓人去知會一聲了事。

涼州至長安,相距數千裏,又逢寒冬,晝短夜長,路上走得有些艱難。

趙恒雖一心想盡快回京,可又不舍讓月芙吃苦,只好行得不緊不慢。

月芙看出他的為難,頭一日夜裏便認真道:“郎君,早些抵達長安要緊,路上累,我忍一忍就過去了,大不了回了長安,等蘇將軍的情況有起色,再好好休息也不遲。”

信裏雖說蘇仁方恐怕要不行了,但身為晚輩,依然希望一切還有轉機。

趙恒沉默地看著她,不知怎的,才過去一天,他的臉龐就像染了一層揮不去的頹然的風霜一般,有些蕭索。

“好。”過了許久,他點頭答應了,“明日行快些,你若實在受不住,也不要勉強。”

第二日,天未亮,他們便又踏上回京的官道。

這一次,果然日夜兼程,少有停歇。

月芙在馬車裏被顛得腦袋發暈,渾身仿佛要散架一般,卻一句抱怨也沒有,只是咬牙堅持著。

一連數日,皆是如此。

隨著逐漸靠近長安,月芙亦能感覺到趙恒越來越寡言。好幾次停下休整的時候,她都看見他一個人站在溪流邊眺望遠方,目光仿徨空茫。

她沒有上前安慰,只是停在不遠處,默默看著他。

她知道,他既想盡早回去,又害怕回去後,聽到不好的消息。

十一月的最後一日,兩人終於風塵仆仆地抵達長安。

這一日,天空中飄著雪花,徹骨的寒意被包裹在空氣裏,自四面八方襲來。趙恒在朱雀大街上停了停,目光望著蘇仁方府邸的方向,猶豫一瞬,終究沒有直接過去,而是讓月芙先回王府更衣,自己則往太極宮去面聖。

君臣父子,是他跨不過去的一道坎。

月芙心裏覺得難熬,回府匆匆梳洗更衣,揮去滿身塵土後,便先往蘇仁方的府邸去了。

蘇府的人自半個月前就開始日夜期盼趙恒回來,每日都留了人在坊門口等消息,因而今日趙恒一入城,他們便知道了,早早守在門口,見月芙的馬車駛近,連忙迎上去。

“殿下入宮拜見聖上去了,不久便會趕來。”月芙自車中下來,便跟著府中的管事徑直往裏走,“將軍眼下情況如何?”

管事的嘆一口氣,將她引到內院寢房門外,低聲道:“方才宮裏的禦醫才來看過,恐怕沒幾日了……那日雨過天晴,騎著馬出去,走過一片泥濘,馬蹄滑了一下。將軍過去身強力壯,莫說是馬蹄滑一下,便是背後中箭,也有法子穩住,可如今年歲大了,在河西那麽多年,還留下來腿腳不便的毛病,就這麽一下,便摔在地上,斷了一條腿,回來後沒多久,便連日高燒不退,人更是一日比一日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