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弱點

後來那些秦女史不知曉的事, 崔桐玉自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到了這一步,甚至後面到底發生了什麽都已顯得不太重要了。

饒是她一直自以為冷靜漠然,時刻將利益算計、爭權奪利放在第一位, 也不得不感嘆一句帝王之家的冷酷無情。

夫妻、母子、父子、兄弟, 似乎哪裏都沒有完全牢靠的關系。

也許後來還有她不知曉的隱情,但可以肯定, 就是這麽一件看起來荒誕不經的事,在當時的太子,如今的皇帝心中埋下了禍根。

立長還是立賢, 古來便是帝王之家最難的抉擇。

當年, 沈皇後掙紮多年,最終在朝臣們的勸阻下,歇了廢長立幼的心思。

而如今的聖上, 身為當初的嫡長,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他一心支持長子趙懷憫。

可身為嫡長子的趙懷憫……

崔桐玉不禁轉頭看向他, 問:“大郎, 你預備如何?”

趙懷憫盯著那封洋洋灑灑近千言的信, 臉色有一瞬間的扭曲。

他不信什麽讖緯、天象之說,更不信佛信道。可他不信,自然有人會信。

更重要的是,身為如今的儲君,不論信與不信,“受命於天,澤被天下”這八個字, 都如利劍一般懸在他的頭頂上。

他沒說話, 崔桐玉便接著說:“大郎, 聖上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趙懷憫睨她一眼,忽然將那疊信捏在手裏,緊握成團。

“‘受命於天,澤被天下。’阿父如今站在我這一邊,往後會如何?他耳根子軟啊……”

無人知曉時,那自然是一句毫無根據,可有可無的話。可若哪一天,趙恒在軍中,甚至朝中聲望日隆,這句話便是證明他乃眾望所歸的有力證據。

崔桐玉眼神閃動,拿起火折子點了一支蠟燭,將信點燃,看著一張張脆弱的紙張化為灰白的飄絮:“讓八郎在任上犯些錯便是了。”

先前一位庶出的皇子有心爭權,他們便是設了個圈套,讓他名聲受累,從此無法在朝中立足。

趙懷憫眼神冷厲,沉默片刻,慢慢提筆寫下一封密信,以火漆封口,交給心腹:“快馬送去涼州。”

……

涼州城外,天氣晴朗,曠野之上,遼闊無垠。

月芙沒有乘坐馬車,而是戴上帷帽,騎上駿馬,跟著趙恒一道往城外行去。

她近來很愛騎馬。

涼州有涼州的好處,城池小,街道不寬闊,卻從不顯擁擠,到哪裏都容易,能縱馬的地方更是不少。她如今騎的這匹愛駒便是趙恒親自替她挑的,棗紅的皮毛光滑閃亮,體型不大,性情亦溫順,跑起來腳力不俗。

月芙喜歡極了,還給馬兒起名作“尋日”,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到來了涼州,天地廣闊,連從前在長安感到十分遙遠的太陽也變低了。

第一次出去時,尋日歡快極了,她便說:“若哪一日有敵軍來犯,尋日定能帶著我跨過山川,追到郎君的身邊。”

只是一句玩笑話,趙恒卻變得嚴肅無比:“不對,若有敵軍來犯,你不該去找我,應該留在州府,有什麽事,讓人往前線給我送信就好。”

說話時一本正經,滿是告誡的樣子,將月芙唬了一跳。

那日以後,趙恒像是被提醒了一般,慢慢抽出些時間,親自教月芙騎馬。

半個多月的時間,月芙的騎術已大大進步。

今日與趙恒並肩騎馬行在涼州城的街道上,再不像去歲在驪山的馬場上時,需他一點點帶著才能控制住馬兒的樣子了。

與鄭承瑜和徐氏在城門處相見,同行的還有另外兩個當地軍官與他們的家屬,其中一位劉姓夫人還將家中才六歲的小兒寬兒帶著同行,一路過去,有孩童天真爛漫的話語,一點也不枯燥。

漸漸的,男人們騎著馬落在後面,兀自說著話,女人們則行在前面,你一言我一語,說說笑笑,氣氛極好。

恍然間,月芙覺得好像回到十四五歲的光景。

那時,她的閨中好友們都還未嫁人,時常相約外出,或去東市看熱鬧,或去慈恩寺上香,或去郊外踏青。她曾想象過,將來嫁了人,也會是如此。

現在似乎實現了。

不經意間,她坐在馬上回頭張望,看見不遠不近跟在身後的趙恒。

隔著帷帽,趙恒看不見她的面龐,卻還是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

身邊的鄭承瑜等人不禁覺得牙酸不已。

他們的年紀都略長一些,誰能想到,從小就性格冷淡,不苟言笑的八王也有這樣一天。

趙恒心思細膩,觀察力極佳,很快便察覺身邊這幾人的反應,一向鎮定無波的內心莫名閃過幾分羞赧,連忙恢復淡漠的神色。

只是目光還時不時落在前面的月芙身上。

去歲的這個時候,他只能在無人察覺時,偶爾往她的身邊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