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姊妹

兩個女兒一走,正院裏便空了下來。

秦夫人讓下人重新奉了茶湯上來,親自遞到沈士槐面前,道:“大娘的事,也不知怎麽辦才好。若親家是尋常人家便算了,偏偏是杜家……”

沈士槐接過茶盞,沉聲道:“好了,少說兩句吧。”

秦夫人靜了一靜,悄悄觀察他的神色,見並沒有太多不悅,才又放柔了聲音,道:“是我多話了。我也是替你擔心。眼看今年的考評又要來了,你前幾日不是還在家中說,這一回有些艱難,要往杜家女婿那裏去走一趟?”

沈士槐如今雖還有鄭國公的爵位在,可在官途上,卻已經舉步維艱。

年輕的時候,沈皇後還在,他一度官至正四品,這幾年卻接連降級,現今已只留了一個從六品上光祿寺丞的虛職。

若再保不住,只怕頭頂上的爵位也傳不到尚兒那裏,更不用說將來給他恩蔭個一官半職了。

全家人的前途,都系在他的身上。這兩年,每每遇到這樣的事,他都只能拉下面子,到女婿杜燕則那裏去走動一番。

趙夫人雖勢利,這個女婿卻還是願意幫他們沈家的。

如今卻橫生出這樣的枝節。

可想起方才月芙楚楚可憐的模樣,他亦於心不忍。

其實,他心裏何嘗不知,女兒這兩年間,在杜家的日子定十分艱難。只是因有求於他們家,他這個做父親的才假意不知,不聞不問。

“算了,這事,以後再說吧。”沈士槐皺眉,將茶盞擱下,嘆了一聲,“這事,的確是他們杜家的人不對,女兒已回來了,總沒有將人趕出去的道理。”

秦夫人看著他,張了張口,還想說話,到底忍住了。

她想說,月芙要和離,於沈家的名聲上也不好聽。若公主真的要與杜家結親,聖人勢必要想起沈家人。

月蓉和楚王的婚事,本就有些懸,她這一兩個月,還總想著,要如何尋門路,求人去探上面的口風,看聖人到底還認不認這樁舊事。

這時候,若因大娘的事又惹怒了聖人,月蓉又該怎麽辦?

可這些話,她不敢明說。

她是繼母,若幹涉太多大娘的事,反而有苛刻薄情的嫌疑。

只能如沈士槐所言,以後再說。

……

綠雲軒裏,月芙吩咐仆從們帶回來的東西一一往庫房裏搬。

眼看屋子已經收拾好,她才進去,脫下外頭的半臂,素秋便捧著茶湯進來了。

“這麽大個宅子,卻讓娘子住到這邊待客的地方來,也不知是哪來的道理。”

素秋年紀小,見不得月芙受委屈,忍不住地抱怨。

桂娘手裏正裝著夏日驅蚊蟲的香囊,聞言不贊同地瞪一眼這丫頭,生怕她這一聲抱怨,惹了月芙傷心。

“胡說什麽,娘子是要住一間獨院的,總不能同幾位小娘子和小郎君住到一處吧。”

月芙望著兩人,平靜道:“也沒什麽,這裏寬敞明亮又清凈,我覺得挺好。”

桂娘和素秋兩個都沒說話,只是無言地看著她。

她忍不住笑了一聲:“真的,我沒生氣。已經出嫁的女兒,本也不算娘家人了,能容我一處住的地方,已算仁至義盡了。”

桂娘放下手裏的香囊,挨著她坐下,嘆聲道:“小娘子怎如此輕賤自己?那是民間無力撫養子女的人家,才會這樣說,咱們家再不濟,也不會這樣的。況且,我家的小娘子生的這樣惹人憐愛,哪個舍得苛待?”

月芙低著頭,心裏有些發悶,倒不是多愁善感,只是有那麽幾分委屈罷了。

她慢慢往旁邊靠去,像年幼的時候一樣,伸手抱住桂娘的腰,賴在她的懷裏不起來。

“乖阿芙啊,叫桂娘拍拍就好了。”桂娘滿眼的憐愛,像哄孩子似的,輕輕拍打她的後背。

月芙覺得安心極了,桂娘的身上,總有幾分屬於母親的慈愛,是她從小便渴望的。

就這麽安靜地趴了一會兒,她已平復好心情,慢慢坐好,抹了把又有點泛紅的眼眸,將素秋招過來,道:“過兩日,給府裏的賬上送些銀錢去吧,總不能白吃白住,咱們自己的開銷,也都走自己的賬。”

素秋方才那一陣氣已經過去了,此刻聽她這麽說,又是心疼又是無奈,悶悶地點頭,安慰道:“娘子過自己的日子,一定過得比他們都好。”

月芙看著她氣呼呼的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也不知是不是該慶幸,自己至少還有錢財傍身。

午後,她臥在床頭小憩了一會兒。

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她竟做了個錯亂不清的夢。

夢裏,她也不知怎麽了,只覺得滿心酸楚,又迷茫不已,被困在一座陌生的院子裏,亂跑亂撞,怎麽也出不去。

最後,有個模模糊糊的挺拔身影忽然出現,拉著她往遠處不知何時出現的一扇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