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張勇走進院子之前, 胤祐還在幻想,這位師傅一定是個身材魁梧,正氣凜然, 目光炯炯的大將軍模樣。

等人家走進屋, 他才發現這和他想象中簡直就是兩個人。

他本來坐在石桌旁陪傅先生飲茶, 聽到趙誠說, 人已經到西花園了, 正在過承露軒來的路上。

胤祐趕緊站起來,到門口去迎接新師傅,不一會兒就看見太監領這個人遠遠走來, 那人穿著一身藏青色長衫, 留著長長的花白胡須,走路很慢, 步態蹣跚, 像是腿腳不太好。

胤祐怎麽看這師傅都像是個舞文弄墨的文人,哪裏像個領兵打仗的將軍?

等人走進承露軒的院門, 擡眼就看到胤祐站在那裏, 那人便向他拱了拱手:“七阿哥。”

胤祐也向對方作了個揖, 用疑問的口吻問道:“您是……張將軍?”

“正是老臣。”

胤祐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在心裏嘀咕:“怎麽和我想的不一樣?”

這時候, 傅先生走過來,也向張勇拱了拱手:“張將軍, 別來無恙。”

張勇轉過視線, 看到胤祐身後走來的人,臉上先是浮現出驚訝之色, 隨後又有些惘然:“傅先生, 一別經年, 沒想到竟是在這裏遇上了。”

胤祐更驚訝了:“你們……竟然認識。”

傅先生雲淡風輕的笑了笑:“我們也算是故人了。”

“是啊……當然是故人。”張勇也跟著笑了笑。

這個故人一杆子得支到五六十年前,那時候他們都還只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

氛圍忽然變得有點奇怪,胤祐雖然不明白他們這個故交究竟是怎麽回事,但也能猜得到,不是那種飲酒作詩風花雪月的交情。

看到兩人相對無言,他趕緊往旁邊讓了讓:“二位師傅裏面請,到屋裏坐下再敘舊不遲。”

他又轉身讓趙誠趕緊去沏茶,回過頭來,看到張勇跛著腳往裏走。

胤祐也沒有多想,上前就扶了對方一把。

張勇回過頭來看他,笑道:“這條腿在戰場上受過傷,留下舊疾,七阿哥莫要嫌棄才是。”

胤祐搖頭:“不嫌棄不嫌棄,七阿哥這條腿也有舊疾,一樣的。”

說著他還騰出手來拍了拍自己的腿:“你瞧,也是右腿。”

這不見外的一番對話,瞬間拉進了他和新師傅的距離。

張勇一把年紀被康熙請進內廷給皇子上課,本來還有些惴惴不安。

畢竟是皇上的兒子,師生關系之外又多了一層君臣關系,是個謙遜有禮、認真學習的倒也罷了,他盡心盡力教授兵法便是。若是個傲慢無禮又不學無術的,太嚴格了,皇子有逆反心理,太放縱了,以至於最後皇子什麽也沒學會,那皇上那兒又不好交差。

可是七阿哥隨意一句俏皮話,就讓他的顧慮打消了一大半。

不管這個孩子學得怎麽樣,如此看來,至少師生關系不會很難相處。

進了屋胤祐也沒插嘴,讓傅先生和張將軍二人坐下來敘舊,他就在一旁安靜的聽著。

他也因此了解了一些張勇早年的情況。

張將軍是陜西鹹寧人,小時候身世非常坎坷,他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長到十幾歲,為了混口飯吃,到軍隊從軍。

他一開始只是一個無名小卒,後來因為精通騎射被提拔為前朝名將左良玉的副將。

就是這個時候,張勇將軍的右腿中箭,傷了骨頭,留下了殘疾,從此以後不能騎馬,只能坐轎子上陣指揮。

胤祐想了想那個場景,兩軍陣前,一方的將軍竟然是坐在轎子裏排兵布陣,指揮戰役。

不僅如此,張勇將軍還是一名儒將,他也從來不穿鎧甲,上戰場也穿得像個書生一樣。兩軍陣前,他絲毫沒有緊迫與慌亂,淡定飲酒作詩。

也是在這個時候,傅先生作為反清義士,在軍中與張將軍結識,兩個同時懷抱家國情懷,又精通兵法詩文的人有過一段短暫的友誼,此後就再也沒有機會見面。

左良玉死後,張勇便跟隨他的兒子左夢庚投降阿濟格。

因他招撫了七百多人,被任命為遊擊,隸屬於陜西總督孟喬芳麾下。

此後他鎮壓李自成叛軍,鎮守甘肅,後轉戰西南,封靖逆將軍,再回甘肅,任甘肅提督,加封為太子太保。

康熙十七年,彼時還是準噶爾台吉的噶爾丹入侵河套平原,擊敗厄魯特部,結果被張勇逐出塞外。

聽到這裏,胤祐忍不住驚訝道:“原來在我出生之前,你就已經打敗過噶爾丹,把他逐出塞外。”

張勇點點頭:“老臣在甘肅鎮守數十年,準噶爾部多次侵犯,還以遷徙水草更為豐茂的西喇塔拉作為試探,被老臣勸返。”

短短一盞茶的工夫,胤祐已經對這位跛著腳走進來,坐轎子上戰場的將軍,從好奇到崇拜。

既然張將軍和噶爾丹交手多次,那他一定對噶爾丹這個人的性情作風有過深入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