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盛夏(6) 酒意(第3/4頁)

淩燁將信將疑,“朕只是問災民要一口口糧,你們各自家中捐獻些許,日後朝廷自會還與你們手上。於諸位來說,看來很是為難了?”

只這話一出,在座眾人卻都不敢言。淩燁自以為,在眼前的情勢上,不必多做婉轉。鄉紳們卻似仍與他繞著彎子。方執亦上前來捧著酒杯打著圓場道,許各位都有些不為人知的難處。

數杯水酒下肚,已然過了亥時。見眾人依舊周旋回轉,淩燁自知此路不通,便就失了再飲下去的興致。

見皇帝起身要走,眾人一並相送。只等人離席,方一同長舒了一口氣。又有人上千來問起方執,“方大人,這陛下的意思,讓我們捐?那可不是仗著皇家勢頭,明著來搶麽?”

方執無奈笑著,“哎,城外情形今非昔比啊。”

劉青面色鐵青,卻與眾人道,“只咬緊了說無糧,那位,還能上門來搶不成?”

眾人尊著這商會會長的面子,只一一附和。

風有些涼,淩燁自覺胃中翻騰。那酒雖不烈,卻又幾分上頭。江蒙恩只在旁邊小心候著,“陛下可還好?不如讓他們先行回去,備著馬車來?”

“不必。”他自知酒量深淺,不過數腳路,還並不礙事。

“華瀾他往城北那牧場去,可有回信了?”

“誒。”江蒙恩一揖,方答上話來,“華侍衛有信回來,道最遲明日一早,便能送上兩頓飽食回來城門樓下。那牧場頗大,此回有牛羊肉,亦有牛羊奶。想來城樓下那些嬰孩兒,也能有幾口糧了。”

淩燁微微頷首,“那便好。”

只再轉過一條小街,卻聽得身後有人來。來人一聲只稱呼一聲陛下,又連忙作了跪禮,“杜澤有些話,想與陛下稟明。”

淩燁認得出人來,今日一早方執來衙門面見他,身邊便跟著這位探花郎。去年秋闈殿上,是他親點的人,卻還未來得及指定官職,便讓他暫且在家中候著。

“有什麽話,起身來說。”

地上的人尊了旨,起來時輕撣了撣袖口袍腳,行止文雅,細致非常。月色下卻見他又微微一拜,“陛下初來安陽,許不知這城中的生意。”

“哦?”淩燁聽聞這二字,自起了些許興致,“什麽生意?”

“安陽城常與西北供糧不假,都是以劉家為首,將安陽存糧運往西北兩省買賣。而安陽縣主這三年來,受城邊千頃良田供養,那些糧食實則多進了劉府的口袋,賺得回來的銀錢,方與太守大人亦有幾成分余。”

“此回水災,他們將災民拒之城外。卻也未曾運出去過多少糧食,其中意圖,陛下應該能明白。”

淩燁也已想到些許,“屯糧奇貨,做高糧價,再賣給西北二省?”

“陛下聖明。”杜澤又是一拜。

父親讓他來相看,本想作這太守府上的女婿,可不論是這位太守大人,還是那位安陽縣主,著實與他平素教養有所出入。

他原本還說服著自己,跟著那父女二人身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便就罷了,要入仕途,總得學會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

只今日午膳席間,聽一女子都敢那般提點於皇帝,方家只圖自己享樂置民生於不顧,更讓他這個探花郎無地自容了些。

待晚間這場酒宴不歡而散,他方尋得機會,單獨來面見皇帝。

卻聽皇帝繼續追問著,“你的意思是,他們手上都是有糧的?”

“陛下英明。”杜澤再是一拜,“陛下若有用得上杜某的,只管吩咐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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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闌珊,別院內流水潺潺。

星檀用過晚膳,便扶著丘禾在這別院內走了走。

假山園林,看得有些疲乏,高亭處走過一回,亦覺平平無奇。這府上庭樓建得規格頗高,卻總少了幾分蘇杭的靈氣。

只往自己寢間兒中回的時候,卻正路過皇帝的廂房。

燭火是亮著的。清風吹過小窗,直將窗下桌上的畫軸展了一展。畫卷上的女子,一身青色竹服,梳一對綰髻,身落在秋千上,很是輕盈。

她心口似被什麽碰了碰。

這院中此下無人,她方將丘禾留在門外,自行了進去。尋得那副畫卷來仔細打量,見得女子一雙赤腳,腳踝上那只嵌東珠的銀絲鈴鐺,方恍惚知是自己。

畫卷裝裱雖裝裱得精致,畫軸卻已有些漿水,是用過許久了。

她不記得皇帝與她作過像,即便是她住在養心殿那段時日,也因他政務繁忙,並未有過這些機會。

指尖不覺碰過畫中發髻,絲絲扣扣,精致異常。那雙眉目,也宛如在鏡中看到自己一般。她忽有些領會到,這畫像是如何來的了。只是不想,他會貼身帶著。

風如過客,飄過窗棱;一縷果木香氛,緩緩飄入鼻息。她不曾注意到來人的腳步聲,將將回頭,卻撞入那人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