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春芽(6) 玉霜

翊王來時, 已卸了盔甲。

不過一年未見,比起以往的文弱,淩燁這位四皇弟面相上卻難得多了幾分英朗。擾亂國土數月, 如今吃了一場敗仗, 便主動要來議和。他雖不恥於此,可對民生而言卻是件好事。

他不動聲色,卻早安排了隨軍的慎國公世子與之好言相向。他的四皇弟不過是由人擺布的玩偶, 今日他要等的, 另有其人。

議事過半。翊王先提出交換戰俘,用他手中的雲老三換回賀習章。又欲以退守西南之約, 換皇家不再追究起義之罪。卻只字未提皇後的下落。

他定了定心神, 兩軍相談,最忌漏了先機。

翊王謹慎, 並未想動桌上的茶盞,卻讓親隨送了馬奶袋子來,喝下兩口泉水,潤著喉嚨。

他這方開口。“四皇弟還如此提防著朕, 可卻如此相信你軍中那位軍師?怎今日不見他來?”

翊王拱手笑了笑,“軍師在軍中還有要事。此回便不用他了。”

“四皇弟方才所提退守西南,朕覺得甚好。只是若想免去一幹義軍罪責, 還須得將那始作俑者交還給朕,也好讓先太子在泉下安息。”

“陛下此言, 是什麽意思?”

見他一臉不知,淩燁只覺幾分諷刺,當年還想奪嫡的四荒地,到如今還被一個盛承羽玩弄於鼓掌。他轉眸看向一旁慎國公世子,慎國公世子早有準備, 將此前兩封兵詔送去了翊王面前。

“殿下,先太子之死,並非只因東廠謀逆,而是有人刻意算計。此人籌謀周詳,只因是江南盛家余孽。”

“……江南盛家?”淩翊一時間有些恍惚。他記得盛家那件案子,六年前太子黨羽被彈劾貪贓,險些牽連甚廣,危及儲君。母後當時亦嗅得些許時機。可後來,父皇獨拎出來盛家,了結了此案。

“你是說,江羽是盛家的人?”可他分明姓江…淩翊很快想了起來回來,新內侍入宮之後,多會認些有權勢的老內侍為義父。而當年父皇身邊的都領侍江弘,亦是出身江南名門之後。也難怪惺惺相惜。

今年夏日,他遠在西南,是江羽書信與他,說起皇宮內太後的處境。他素來重母後養育之情,又聽江羽道月悠被家族威逼,入宮要侍奉他的皇兄,重修舊日之好…

事逢西南匪亂,原不過是一場紛亂。他便加以利用,以山匪為根基,枉稱朝廷賦稅加重,招兵買馬率軍北上…

他想起皇後的話,“受人蠱惑,為人刀俎”,便就是這個意思…到頭來,都是錯了。

眼前皇帝正冷冷注目於他,慎國公世子也垂眸嘆氣。他忽覺幾分難以自容。“皇兄…”

“四皇弟若想好了,便讓人帶他來這裏見朕。”淩燁話中幾分冰冷,卻很是篤定。

門外卻忽的想了三聲,是他的人來傳話,“陛下,江羽求見,人已在別院外。”

他等的人終於來了。“帶他進來。”

不多時,門被兵士們請開,江羽一身灰白衣袍,負手入來了小堂。小堂內暖著炭火,卻因得他從外帶來的一身寒涼水汽,多了幾分冷意。

淩燁身後副將們已將欲出劍,卻被他揮手下令暫且勿動。

翊王方還只是動了心念,如今見人親自趕來,方已大悟。“果真是你?”

江羽卻供認不諱,“殿下已知道了江羽的身份,又何必驚訝。”

“太子也是你殺的?”翊王拔出佩劍,江羽卻一動未動。

“是。”復仇的火焰早就吞噬了他,他早已不懼怕什麽了。

盛家早年得太子庇佑,不過因得他們遠在江南,後來才會被當做擋罪的棋子。當年那樁貪贓之案牽連太子,皇帝一紙聖旨,誅伐盛家滿門,便是要保全儲君。

抄家時東廠讓他還能苟且偷生。自那時起,他便如一只被世間拋棄的孤魂,存在的唯一目的,便是要看著淩家子孫一個個死掉。

他緩緩撥開架在面前的劍鋒,在桌案前尋得位置,落座了下來。擡手與自己斟了一杯茶,又與對面皇帝茶盞中添滿了,“陛下如今,打算如何處置江羽?”

淩燁再仔細打量了一番對面的人,那細長的眉眼中,卻剩一番坦然。“若你是朕,會如何處置謀害嫡親兄嫂的人?”

對面的江羽卻是笑著的:“自然是殺無赦。還得揉爛了肉身,喂鷹。”

“那朕便如你的意思。”

“那我盛家上下百余口人命,又該如何與陛下算?”江羽抿著茶水,問得及其淡然。

淩燁心中清明。六年前他雖不在京城,可查得江羽身世之後,他便讓大理寺細查了盛家大案始末。當年的兩江總督確有些許貪腐之跡,卻也是因得牽連黨羽,罪不及全家。

可皇權素來如此。若換做是他,當年也會如父皇一樣,保全儲君。

他答得妥帖:“待你死了,朕會替你父親平白貪腐之罪,在你父親生地起祠堂,每年有皇家香油供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