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寒夏(9) 往事

入了夜,養心殿內燭光鼎盛。

陸月悠被江羽領來偏殿的時候,皇帝並不在偏殿裏。眼前銀火燭台雕花精美,花樽瓷盤釉色圖紋雅致。她將手小心搭在放在一角的太師椅上,那楠木的紋路細膩規整,觸手生溫。

她今日一身深粉的輕羅裙,外作了件淺粉色絲衣。裙角細線刺繡的紋路,潛藏在裙擺褶皺之中,是不易發現的小精巧。頭面與首飾,都是桂嬤嬤與她送來的。桂嬤嬤還依著長姐的吩咐幫她梳了妝。

她尚未出嫁,是以不必梳髻,留著些許長發在肩頭腰後,愈發顯得柔美。發間簡單作了兩只珊瑚嵌白玉珠的簪子,粉色的珊瑚尤為顯得珍貴,白玉更是剔透晶瑩。

觀雨亭那日若說是重逢之後的試探,今日陛下再又傳召,其中意味隱隱透著些許曖昧,她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良久,那抹明黃的身影方由江總管引著從外頭進來。

陸月悠忙作了禮數。便見他緩緩走到桌前坐下,與她道,“不必多禮。”比起上回的冰冷,今日的陛下似是更近人情了幾分。陸月悠方來的路上忐忑的心思,這才算是放了下來了些。

“坐來朕這裏。”

皇帝話中幾分柔和,讓陸月悠心中泛起一絲甜。她起身時福了一福,抿著唇尊了他的旨意。

江蒙恩早早識相地退去了簾後,與二人獨留出一片燭光。偏殿裏不時傳來幾聲嬌笑,江蒙恩偷偷看了兩眼,陸家小小姐笑起來,眼裏泛著溫潤的燭光,確是個美人兒…

然而遠遠看去,陛下似並沒有那麽高興…那張臉上不時閃過的幾分落寞,十分不易察覺。若不是他侍奉主子得久,也是不敢這麽揣度的…

淩燁今日著實是起了興致。

許是太後那日一席話起了作用,又許是他對陸月悠還抱著一絲憐惜。澄湖邊上那歡愉的笑聲、輕巧的人,或許只是記憶裏模糊的影子,他自能設法兒讓它更清晰一些…

兩杯花釀下肚,姑娘面上的神色也輕松起來幾分,與他說起年幼時候一同圍獵,設著陷阱卻只捉著了只刺猬。刺猬生得可愛,只得拿回去供養著…

姑娘再喝了杯酒,話便說開了:“還有後來,祭祀大典前住宿行宮,臣子家眷們都得禁食葷腥。殿下卻打了只野兔來,烤著吃…臣女也有幸跟著殿下…”

那時的時光輕松簡單,他的太子皇兄還在,剛與長孫家的長女定了親。北疆牛羊肉多,他習慣了,沒肉吃的日子難過。好在行宮建落之處,好山好水,他尋來只野兔,便邀著皇兄與未來皇嫂一道兒享用。正巧,姑娘也在…

姑娘已經喝得微醺,兩團微微的紅暈印在臉頰上。笑聲稍稍停下,卻又在他耳邊響了起來。黃沙場上的血蠻肉腥,早讓他與享樂貪歡行如陌路,可自今日從澄湖回來,那陣笑聲便不時在耳邊響起…

眼前姑娘的面容煞是好看,卻在燭火中微微扭曲,變成了暖帳中的那副模樣…

姐妹眉眼雖是相似。可皇後中庭寬闊,眼尾拖長,那雙眸色也更為幽深…

他不覺升起些許恨意,道不明是對誰,更像是對自己。

姑娘酒憨之時,他草草吩咐了簾後候著的江蒙恩,“送陸家小姐回承乾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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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皇城,泛著淡淡的青草香氣。時而有燃過的爐香從幾間大殿內飄出。借著晨間柔和的清風,與那青草味道交織在一起。

寧妃將將解了禁足,今日起便得與皇後問安定省,卻已在惠安宮門前候著有一會兒了。

見長孫南玉從惠安宮中行了出來,寧妃忙迎了過去作了禮數,便湊去了長孫南玉耳邊,“姐姐你可聽聞了麽?昨日夜裏,陛下在養心殿設宴,召見陸月悠了。”

寧妃那淑儀宮裏都已知道了的事兒,長孫南玉自是清楚的。昨夜裏養心殿的內侍引著陸月悠從惠安宮門前經過的時候,她便讓來公公去作了打聽。

“召見了,又怎樣?還不是好好送回來了。”長孫南玉並不如意,皇後獨寵之勢並未受到絲毫影響。

寧妃勸道,“娘娘莫心急。不管怎樣,這可都是個好苗頭。陸家那小小姐,自幼便未與皇後養在一起,許是能站來娘娘這邊的,也不一定。”

寧妃如此的說法,倒是提醒了長孫南玉。或許日後,那陸家小小姐會是她的好姐妹呢…

皇帝新設後宮,高位妃嬪人並不多。吳妃被貶薨逝,妃位也就剩下了寧妃與玉妃。徐嬪與安嬪位份高,尚且能來與皇後請安,其余的美人婕妤,便就不在此列了。

承乾宮大殿裏,其他幾個妃嬪也早早到齊了,見得長孫南玉進來,各自起身先與貴妃作了禮。長孫南玉卻發覺,今日來問安的似是比往日多了一人。

那女子坐在大殿最末,極不起眼的一身青色衣裙,自是與重華彩的妃嬪服侍有所出入。只是膚白勝雪,雙眸清冽幽深,與皇後十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