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抱著他的人瘦到了咯手的地步,肩胛骨那突起格外分明,那瘦骨嶙峋的手卻緊緊收緊著,跪在病房上將臉埋進了吳楚的肩膀上。

“撒手了啊。”

“……”

死死抱著他的人輕微發著顫,卻依舊一動不動緊緊抱著他。

“我說最後一遍,該撒手了啊。”

跟個木樁子站在原地的吳楚罵罵咧咧道:“再不撒手信不信我把你掄窗外去?”

下一秒,有溫熱的眼淚順著吳楚脖子流了下去,浸透了他肩胛那一小塊衣服。

褚萼的艱澀嗓音忽然響在病房中:“褚熙是不是都跟你說了?”

吳楚想要將肩膀上的人撕下來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望著不遠處紛紛揚揚落下的雪,沒說話。

褚萼跪在病房上,環著面前的人手越來越收緊,他嗓音平靜卻發著顫道:“你知道我要是動了另一個手術,會比死了都難受的,哥。”

忘記吳楚,這比要他死還要難受。

吳楚只盯著玻璃窗外霧茫茫的雪,感受著肩胛那塊衣物被浸濕的範圍越來越大,懷裏人抱著他的手越來越收緊。

褚熙確實將褚萼所有的事情都跟他說了。

在陽台上的那通電話,褚熙只將所有的事情說了一半,他對褚熙說的最後一句也是“這事我管不了。”

因為這一切看上去太像是一場以死相逼的戲碼了。

褚家研究了那麽多年褚萼的病,怎麽可能只研究出了這個風險那麽高的手術?怎麽可能除了這個方案外就沒有其他安全一些的方案?

或許到了最終,也許他能夠將褚萼勸回來,那以後呢?是不是褚萼一尋死,他就要丟下殷縉馬不停蹄地去勸說一次?

這委屈別說殷縉受得了,他也不可能看著殷縉受著這份委屈。

他自己被逼著不要緊,憑什麽他身邊人也要被逼著?

他跟殷縉說的那番話,不僅僅是說給殷縉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

即使當天晚上說完那些話的吳楚就夢見了從前的事,他也不曾動搖過。

那天晚上,他夢見了少年時的褚萼安安靜靜坐在輪椅上,夢見那時的褚萼整夜地守在他高燒不退病床前,頭一次慌得發抖臉色慘白得駭人。

那些雜七雜八的往事與現事不斷交錯重復,在吳楚腦海中來來回回放映,撕扯著人的意識不斷往下墜。

他腦海中一會是褚萼跟他一起在母親墳前,褚萼緊緊抱住哭得渾身發抖的他一遍一遍地低聲說“哥你還有我。”一會又是褚萼跪在他面前,紅著眼眶不斷哀求說:“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那些交錯紛亂的回憶仿佛像是一柄尖銳地鐵錘重重地砸在吳楚腦子上,又仿佛像是潮水一般瘋狂倒灌進他腦海中,讓他在深夜驟然驚醒。

吳楚在那晚的淩晨驚醒,他望著睡在他身旁的殷縉,只是動作很輕地起身去客廳,他沒抽煙,也沒說話,而在沒開燈的客廳沙發上一動不動坐了半宿。

直到那時候,吳楚都還在咬牙撐著,他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這八九不離十是褚萼用死來逼自己的。

褚萼這人最善攻心,知道他吳楚最在乎的是什麽,心裏最受不了的那一塊是什麽,他得撐著。

而在那天過後的某一天,褚熙知道他不會再接他的電話,只選擇發了一封很長很長的短信給他,將褚萼身上所有的事告訴了他。

也就是從那則短信中,吳楚知道了他之前的想法是對的。

褚家在研究褚萼病情這十幾年中,早些年就已經研究出了風險更加低的治療方案,這個治療方案不僅比備用的手術方案風險更加低,不僅在早年前就已經接受了臨床實驗,技術手段相對成熟。

但褚萼不願用這個早已經研究出來的方案,甚至在研發前期,褚萼在知道這個治療方案後就表現出了極度的抗拒和厭惡,並強制性將方案叫停。

這個治療方案類似於腦白質切割手術,會讓腦組織功能區受到一定損傷,在現有的臨床試驗中,出現並發症和後遺症的人群無一例外都是記憶功能受到損傷。

大量並發症數據顯示,這種記憶功能的損傷幾乎是不可逆的。

褚萼從來都沒有將這個治療方案放在眼裏。

在褚萼看來,這個治療方案給他帶來的恐懼甚至比他死在手術台上還要恐怖。

這個理由令吳楚感到極度荒謬和不可思議。

命和記憶,哪一個重要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嗎?

但是這樣荒謬不可思議的事情放在褚萼身上,似乎又變得合情合理起來。

畢竟褚萼從小時候開始就是一個不正常的人,對他擁有著近乎病態的極度偏執,在他看來,在這個世界上能將他與吳楚徹底割舍開的,只有死亡。

他不允許有死亡之外的東西來將他與吳楚割舍掉。

吳楚收到那條短信後,第一次在殷縉不在家時,去外頭買了煙,他沉默地坐在超市門口座椅上,將手上的煙盒捏得幾乎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