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那個“闖”字說得鏗鏘有力,仿佛不是從醫院逃出來,而是從什麽龍潭虎穴逃出來一樣。

可說完那個字,車內便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和寂靜,沒有任何回應。

正在等著殷縉接話的吳楚撕著暖寶寶動作一頓,他擡頭望向了沒有說話的殷縉,在一片寂靜中也慢慢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因為男人的臉色實在稱不上好,在昏暗明滅不定的燈光,神色平靜卻帶著晦澀,狹長的眸子微微垂著,冷清的眉眼帶了點吳楚看不懂的東西。

那模樣是吳楚從未見過的模樣。

陌生得好似隔著那副皮囊下換了一個人一樣。

吳楚不知怎麽就垂下了頭,他捏著還有余溫的暖寶寶遲疑啞聲道:“對不起。”

他一邊說著,一邊好像頭也不敢擡一樣,只低頭胡亂將暖寶寶塞進了杜航的黑色的大衣中,沉默了一下低低道:“好像給你添麻煩了。”

仿佛在這長久的寂靜中他突然就明白了不是所有人都有時間陪著他去處理這些破事的。

不是所有人都有那個義務大半爺來冒著寒風來接他的,他這些永無止境的麻煩只會拖著別人越來越疲備。

他明明能自己處理好,明明能夠不麻煩的殷縉的,但還是因為某種難以言說的心態,把殷縉叫了出來把他就接走。

他仿佛是想要急切地在吳翰他們面前努力展示著,他不是孤身一人的可憐蟲,不是孤零零一個人在這世界上生活的,他也是有人擔心的,他也是有人在乎的。

會有人把他接回去的。

他不需要他們那些揮之即來召之即去的憐憫關心,他有著真正關心的他人。

他就像是第一次攥著幾塊錢零花錢的小孩,終於能夠跟同伴驕傲說,他也能買得起冰淇淋了,他不是那種他們瞧不起的人了。

可他卻從不知道這樣難以言說的心態好像給旁人帶了不小的麻煩。

吳楚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剛想說什麽時,面前卻遞過來了亮著屏幕解鎖的一台手機。

他下意識盯著那亮著屏幕的手機看,聽到男人嗓音沙啞跟他道:“看見上面那行天氣沒有?”

吳楚有點愣道:“看到了。”

殷縉平靜道:“念。”

吳楚愣愣地照著手機天氣欄上的字逐個逐個念著,他念得很小心,念到了最後,還躊躇了一下,最終還是小聲補充道:“後面還有個雪花。”

殷縉將手機丟在了座椅旁,盯著他啞聲道:“清楚現在多少度了嗎?”

“不清楚我再給你念一遍。”

吳楚舔了舔唇,老老實實點頭道:“清楚。”

殷縉盯著他,一字一頓道:“清楚?”

“清楚還在路燈下站那麽久?”

“是不是你覺得你再進一次急救室,我才會崩潰?”

殷縉嗓音很平靜,不帶任何情緒,卻像是一柄顫動著刀柄的利刃,錚鳴著悍然刺破了某人的心臟,讓吳楚完全愣了下來。

他愣愣地望著面前的人繼續一字一頓平靜道:“或者是不是你覺得,只有吳翰他們會心疼你,只有他們會慌你會出事?”

“我一點都不在乎你是死是活?”

殷縉眼中的血絲滲出來了一些,指尖甚至還有著壓抑不住的發顫。

吳楚是狠到逼得吳翰他們步步後退,在寒風與他們僵持的每一秒,都是在為他自己逃離吳家增加砝碼。

但這樣在無形中何嘗又不是往他心口中捅?

被說得一愣一愣的吳楚下意識就搖了搖頭,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一句話,他像是壓根都沒想過崩潰這兩個字會和面前的人搭上邊,只茫然地望著面前的殷縉。

那些字眼一個字一個字地往著腦海中鉆,硬生生地讓他反復拆開,組合,再拆開,得到的結果卻依舊讓他陌生。

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在急救室時,一貫冷靜克制的殷縉會在外頭因為他臨近崩潰,這在他的認知中幾乎是不可能的。

那樣波瀾不驚的人,怎麽可能會跟崩潰扯上關系?

可這樣的事卻平靜地從殷縉的口中說了出來,仿佛只是在說一件極為稀松平常的事,語調不帶任何起伏,卻在吳楚心中驟然掀起了驟浪般的無措。

他幹巴巴道:“你聽我解釋……”

殷縉微微壓了壓情緒,只低頭攏著吳楚泛紅的手骨,啞聲道:“冷嗎?”

吳楚搖頭。

殷縉只沉默,將那雙泛紅的手完完全全攏在了自己手中,用著自己手背的溫熱捂住放在膝蓋上那雙手。

他眉眼間帶了點疲備,眸子深處卻有著很深很安靜的心疼,喉嚨中有著一些話,卻沒有對面前的人說。

而在長久的寂靜中,吳楚覺得有些不大對勁,但是又不知道不對勁在哪,他嘗試著使了點勁,想把自己的手給抽出來,卻發現完全抽不動。

而殷縉只沉默擡頭望著他,眼神很平靜,卻讓吳楚下意識就停下了手,他幹巴巴對男人小聲道:“真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