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A市十二月份的街道上幾乎沒有什麽人,公路上落了層薄薄的雪,盤山公路上的路燈一盞接著一盞亮起,燈光下滿是紛飛的鵝毛大雪。

在盤山公路的半山腰是盤踞著肅穆老宅,看上去很安靜。

吳楚在十幾年前坐著他在鄉下從未見過的汽車,駛上了這條盤山道路。然後牽著老管家的手,一步一步走進了這個地方。

而十幾年後,他卻與這個老宅徹底地斷了聯系,連見他母親靈牌一面的資格都沒有,甚至跟他的母親從此以後也沒有了任何的關系。

那個記者說得沒錯。

一個字都沒有說錯。

他確確實實是被吳家遷出了戶口,被登報斷絕了關系。

只不過好像在全部人都知道的時候,他卻是毫不知情。

直到在他即將獲得區域F3賽事冠軍時,在眾目睽睽下以一個令人難堪的方式知道了這件事。

知道了他從小被指著鼻子罵野種的原因,知道了吳翰那麽多年一直那麽憎惡他的原因,也知道了吳宗盛冷眼對他的原因。

在賽事前放松時間段,盤山公路道路兩旁,站在路燈下的男生穿著單薄衛衣,他指骨上夾著一支煙,單手插著兜,只偶爾擡眼望向灰蒙天際中的吳宅。

他看上去很安靜,像是沒有什麽別的情緒一樣,平靜地接受自己從此以後自己就是戶口本的戶主,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上的家人。

或許是有血緣關系上的家人,但是也正是那個人將他的戶口遷了出去。

可笑的是,他七歲那年來到吳家,七歲時擁有的東西,等到了十七歲,擁有的還是那些東西。

雪薄薄地落在了肩頭上,吳楚沒管,而是偏頭吐了一口煙,在紛飛的雪中升騰起寡淡的白霧,他夾著煙的那只手垂在褲腿旁,只有煙灰輕微地散落著。

公路上傳來車輪碾壓路面的輕微聲音,隨之便是車門被人用力拉開,來人步履匆匆,幾乎是帶著點踉蹌地走到了吳楚面前。

他頭發還有些淩亂,唇有些發白,黑發上落了點雪,眉眼冷清,大衣還帶著皺褶,像是匆匆披上的一樣。

看到面前的人沒有什麽事,沈秋澤死死提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沈秋澤望著面前的路燈下的吳楚,他穿著黑色衛衣,眼神看上去很疲備,也很安靜。他幾乎是頭一次覺得面前的人看上去單薄而削弱。

但是吳楚怎麽可能單薄脆弱呢?

他永遠是強硬的,兇悍的,像是一頭隨時隨地警惕著旁人接近的野狗,怎麽可能會像現在一樣,單薄而疲備呢?

沈秋澤眸子顫了顫,他伸出指尖,碰了碰面前吳楚的黑發,嗓音有些沙啞發著顫道:“對不起……”

是他沒有看住張懷遠。

他不知道吳翰會為了張懷遠做到這個地步,會硬生生逼著吳楚剝離吳家,剝離著那個有著吳楚最敬愛母親的吳家。

他知道吳楚每年在冬歇期趕回來過春節除夕,就是為了能夠在吳宅春節祭祖時光明正大地祭拜吳母。

他也知道吳楚極少會在旁人面前哭,從來不會在旁人面前露出軟弱一面,實在是撐不下去了,他也只會在自己母親的墓前哭,哭完後會像沒事人一樣繼續生活。

但是現在連這個權力都沒有了。

因為吳楚不是吳家人,他如今連叫那墓園裏的人一聲媽的資格都沒有。

那些人硬生生逼得他連最後擁有的東西都沒有了。

吳楚安靜擡起頭,他望著匆匆趕來的男人,唇動了動,喉嚨卻啞到說不出一句話來。

直到過了很久,他才啞聲道:“沈秋澤。”

“我沒有家了。”

二十歲的吳楚,沒了母親,沒有了家,而沈秋澤唯一給過他的喜歡,這些對於普通人來說輕而易舉獲得的喜歡和愛,是二十歲吳楚擁有的全部。

沈秋澤喉嚨動了動,他脫下自己的大衣,披在面前人身上,近乎艱澀顫著嗓音道:“沒事了……”

他不敢告訴面前的人,如今一切都是他親手造成的,是他一步步引導張懷遠走上今天這一步的,才導致了今天這個結果。

是他在以前以為在這段關系中,一直認為被偏愛照顧的人是吳楚,離不開他的人也是吳楚。

但是直到後面他才發現,在這段畸形關系中,被偏愛照顧的那個人永遠都是他沈秋澤。是面前這個男生,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用力地把他拽向水面,但是他在恐懼和瘋狂抗拒下,固執地選擇像以前那樣的生活方式。

他選擇了張懷遠,他知道每一個像沈余的人都能讓他勉強喘息一段時間,張懷遠保質期更是要比其他人長,但是他從來不去也不願深思為什麽自己會心甘情願待在吳楚身邊兩年。

但是如今再想明白又有什麽用?褚萼步步逼緊,他身上有太多不能深查的東西了,就像是定時炸、藥,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將吳楚和他之間的關系炸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