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拓跋弘毅今夜來見賀蘭氏,的確是想要在她死前再見一面。

當初獨孤氏至死,都沒能見他一面。

在那之後數月,拓跋弘毅都被一種無處可逃的愧疚纏繞著,直到戰事開始,才無暇顧及。

那種愧疚且無法彌補的滋味並不好受。

所以拓跋弘毅今夜來見賀蘭氏,正是為了在賜死賀蘭氏之後,不必品嘗愧疚的滋味。

拓跋弘毅今夜格外和煦,拉了賀蘭氏的手,問她喜歡什麽新衣裳,又問她以後對大皇子的期許,還談起初遇時的故事。

他並不認為這會引起賀蘭氏的疑心,畢竟賀蘭氏盼著他前來還來不及,見他留宿便歡喜不已了,哪裏還會想別的?

賀蘭氏越聽越是心驚,甚至覺得這脈脈溫情的談話過後,便是要賜死她。

她膽戰心驚應對著,面色越來越蒼白,手心也發涼。

拓跋弘毅溫和道:“手怎麽這樣冷?”

賀蘭氏擡眸看向他,卻在對上他視線的時候,感到一陣強烈的刺激,竟忍不住轉過身去幹嘔。

皇帝已經小半年不曾踏足後宮,她當然不可能是有孕了。

“妾怕是受寒病了……”賀蘭氏索性便幹嘔不停,收回手來,掩住臉,低聲道:“陛下日理萬機,莫要被妾過了病氣。”

拓跋弘毅微一遲疑,外面還在打仗,他的確不能在這時候生病。

他來之前想好的話題還沒談完,賀蘭氏又在病中——到底跟了他一場,還給他生了個孩子,總不能趁她病著的時候賜死她,叫她到了下面也是個病鬼。

拓跋弘毅想到“鬼”,忽然身上一寒,若賀蘭氏果真到了下面化為厲鬼,會不會來尋他?

這只是一閃念。

拓跋弘毅沒有深想下去,望著幹嘔不停的賀蘭氏,退開一步,淡聲道:“你既病了,便好好歇息。”便快步離開了。

宮人下去傳醫官。

戚公公上前來扶賀蘭氏。

賀蘭氏手指冰冷,指甲鋒利,死死攥住了戚公公的手腕,低聲鬼魅般問道:“你從前說的話,還作數麽?”

戚公公微微一愣,立時會意,輕聲道:“奴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但憑娘娘吩咐。”

賀蘭氏道:“好。”她顧不上狼狽,拿袖口胡亂擦著方才幹嘔出的口涎,含糊道:“要殺一個位高權重的人,你可知法子?”

這位高權重的人,自然便是梁國皇帝。

戚公公低垂了眉眼,恭敬道:“包在奴身上。”

賀蘭氏吞咽了兩下,忽然“哇”的一聲真吐了出來,還未消化的穢物噴了一地。

這世間真叫她惡心!

襄陽城外皇帝的大帳中,穆明珠一面命眾將修整兵馬、準備著下一次的戰鬥,一面與柔然、黨項、吐谷渾等國交通消息,待到時機成熟,便配合著一起發力動手。

建業的奏章如常轉到她這裏來。

今夜的奏章卻有些不同尋常。

穆明珠細細看完牛乃棠寫來的奏章,只眉心輕輕一皺,但整個面色卻陰沉下來。

有蕭負雪、李思清與高廉輔政,有牛乃棠監國,還有穆明珠留下的部分士卒鎮守,前線又是大捷,朝中還算平穩。

但是牛乃棠這封昨日送出的奏章裏,寫的卻是長秋宮與穆武私下通信,並且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日前剛剛被抓住。

如今還未審明究竟是長秋宮主動聯系了穆武,還是穆武伺機聯系了長秋宮,但中間傳信的乃是給太上皇看診的丘醫官。

這丘醫官乃是太上皇信重之人。

多少年來太上皇要人看診,都是傳這位丘醫官。

太上皇雖然不能出長秋宮,但若是身體不適,要見醫官,穆明珠也從不限制。

開春之後太上皇犯了咳喘,隔三差五便會傳召丘醫官,最近更是每日都傳見。

牛乃棠原本是擔心太上皇的身體,又不願聲張,悄悄來長秋宮想要探望太上皇——這畢竟是她的姨母,誰知道丘醫官一見她來,又見了外面按規矩跟來的宿衛,立時便慌了神。

宿衛首領看出不對,拿下丘醫官搜查,從他醫箱裏搜出無字的字條來。丘醫官只說是用來開藥方的紙沒用完,原本宿衛首領便要放過他,誰知丘醫官自己心虛,汗出如漿,最終受不住搶了那紙條就嚼爛了往下吞。

這下子便坐實了有鬼。

宿衛拿下丘醫官,連夜開審。

那丘醫官幹了一輩子診脈開藥的差事,哪裏見過這陣勢?很快便都交代了。

原來他已經連續五日在太上皇與穆武之間傳遞消息,用特制的藥水在白紙上寫字,普通人看不出字,但遇水便能顯形。至於紙條上都寫了什麽,丘醫官也不知道。

牛乃棠知事情重大,不敢怠慢,召見了三位輔政大臣秘議,隨後發令捉拿了穆武、封鎖了長秋宮。

如今穆武與太上皇究竟傳遞了什麽消息,密謀要做什麽事情,還沒有完全查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