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胡辛從禪院中出來之後,才發現濟慈寺中原本摩肩接踵的人流已經消失,他從正院走到寺門處,竟是除他之外再沒有任何一個香客。

寺中的僧人井然有序地灑掃布置,院中寶鼎燃了新香,院中青磚一絲塵土不見,像是在等待什麽極重要的客人。

胡辛心中嘀咕,揣緊了懷中那一封銀子,匆匆出了寺門,站在山頂一望,眼見林間樹頭已是金烏西墜、暮色將臨。他站在高處,低頭一望,便看到沿山路蜿蜒而上的兩隊守兵。他跟兵打交道的經歷並不美好,如今又身懷“巨資”,難免小心,想了一想,快步下了幾階,趁著寺門處的僧人不備,一閃身躲到林中,想要從小徑下山,不願再受守兵盤問。

他身形瘦長,又有意避人,從林間小徑快步而下,竟是不曾給守兵察覺。

將至山腳時,胡辛眼看著石階上的守兵多了起來,而且個個披甲,比之前所見精悍。

山腳小徑與石階的距離頗近,胡辛恐怕給那些守兵察覺,便矮身蹲在林間,透過樹葉的縫隙望去,想等著眾守兵上山之後,再行下山。只是這樣一來,今夜怕是趕不及回城了,也不知旅店主人是否會把他的行囊扔到街上。懷中揣著這一封銀子,若在城外,也得找個妥當地方安歇。他腦海中轉著這些現實瑣碎的小事兒,望著那些守兵,同時也在想——不知是哪家的高官來禮佛,這樣大的排場。

不知從哪一刻起,石階上的重重守兵盡皆肅然,千百人列隊,卻是一聲咳喘不聞。

透過林葉與守兵的縫隙,胡辛借著暗淡的天光,只隱約望見似乎是一駕馬車停在了石階入口處。

馬車停下,也幾乎沒有聲音,拉車的馬更不曾嘶鳴。

立時有守兵持火把迎上去。

火光映照下,胡辛只看到了那下車之人的一片裙角。

那樣的朱紅色澤,是他生平僅見之純粹濃烈。

朱砂貴重,價比金箔。

天下還有何人能用這樣正的紅色?

胡辛壓著呼吸,透過葉片的縫隙,看那人走在列隊的守衛之間,拾級而上,朱紅的裙裾猶如被白雲遮蔽的太陽,步步登高,終至於遙望不見。

守兵迅速分作兩撥,一隊跟隨而上,一隊仍在原地。

胡辛至此才透出一口氣來,不敢久留,更不敢叫守兵察覺,矮身挪遠十數步,顧不得藤蔓荊棘,匆忙下山,最後從後山矮墻翻出之時,險些摔個屁股墩。

他不是那等死讀書的學生,頭腦靈活,也通世情。

他離開濟慈寺的時候,寺中已經沒有旁的香客。唯一還留在寺中的,便是好心留他吃飯的那位孟兄。他能留到這個時辰才離開,大約也是因為孟兄的緣故,寺中無人來催促。而孟兄說他等下要見一位好朋友……

如果那位孟兄的好朋友不是寺中的僧侶,那唯一的可能便是方才上山的那一位。

呼天子為好友,這孟兄是何等人物?

胡辛想到那位孟兄非是為了幫他,而是為了幫好友的話,忍不住又開始猜測自己恩科的成績。

猜高了怕失望,猜低了卻又難過。

胡辛索性歇了心思——哪怕此次不中,有今日這番見聞,也算不虛這一趟建業之行了。

胡辛猜的不錯,日暮後上山禮佛的人正是當今天子穆明珠。

穆明珠不預打擾十五上香的遊客,特意選在日暮休寺之後,盡量減少帝王出行帶來的影響。

今日過後,孟非白即將離開建業。

她與孟非白當初在揚州大明寺相交,如今送別選在濟慈寺更有意義。

濟慈寺禪院中,等待穆明珠的不只有孟非白,還有他那位精通養馬的友人烏遂。

孟非白家中產業巨大,來往通商少不了要用騾馬。

烏遂與孟家乃是三代的交情了。他是個矮小精悍的老頭,打扮不像漢人,花白的胡須紮成一節一節的,一直垂到腰間。

穆明珠一見烏遂便笑了,道:“老先生胡子打理得漂亮,有這份耐心與恒心,難怪能把馬養好。”

凡是蓄長須者,沒有人不喜歡被誇贊胡須。

烏遂一笑眼睛都眯起來,忙見禮道:“草民烏遂,見過陛下。非白說要介紹一筆大生意給草民,草民可沒想到是來見陛下。今日一見,陛下不但年輕,見識還高。”他翹了個大拇指,笑道:“草民服氣。”

三人便在這種樂融融的氛圍中坐下來。

穆明珠細問烏遂養馬之事,又探查他的訴求。

烏遂笑道:“草民打從七八歲養馬,一輩子都跟馬過的。如今主要在益州,也趕著馬群順沫水而上,到黨項境內吃草。黨項的水草肥美,馬兒吃了長得壯。旁的事情不敢說,但養馬草民有信心。只要草料夠得上,草民三年能給陛下養出十萬匹駿馬來。”

“十萬匹,怕是不太夠。”穆明珠含笑道,盯著烏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