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第2/6頁)

皇帝穆楨擺手示意,原本室內四角默立的宮人也魚貫而出。

門窗合攏的側間內,只剩了皇帝穆楨與穆明珠這對母女。

方才蕭淵在時營造的歡樂氣氛已蕩然無存,空氣中有一種若有似無的緊繃。

皇帝穆楨坐在小榻上,面上神色還算溫和,看著坐在下首的穆明珠,問道:“往摩揭陀國的隊伍賬簿,你都看過了?可有什麽要刪改之處?”

明年是佛誕九百年,皇帝穆楨下令,大周僧侶雲集建業,從中整飭了一支三千人的隊伍,由濟慈寺的虛雲為領頭,要**迢迢前往摩揭陀國,取真經而回。

從大周到摩揭陀國,不只路途遙遠,中間更要經過許多不知名的小國,困難重重。

而皇帝取真經的心很誠,供僧侶隊伍之用的財物,毫不吝嗇。

穆明珠這樣做過戰爭後勤的人看來,每一筆花費都覺得肉疼。關鍵她很清楚,大周現下最重要的並不是取什麽真經,而是要集合所有的力量,應對臥榻之側、虎視眈眈的梁國。此時的僧侶不似後世,不禁肉食,不服徭役,個個身強體健,整日舞刀弄棒,拉到戰場上去,換了甲胄就是精兵。三千名僧侶,巨量的物資,只為了取真經而去,在此時此刻,實在太過奢侈。

穆明珠斟酌道:“取真經一事,關系重大,隨虛雲出行的這三千僧侶,更是代表了咱們大周的臉面。倉促中選定了這三千僧侶,似乎不甚妥當。不如仿南山書院的例子,在僧侶之中也以考試、辯論層層選拔,如此二三年之後,選出有真知灼見的高僧,使之與虛雲一同取真經歸來,才算是不墮母皇聲名。”

她沒有提賬簿上財物的事情。

然而穆明珠的話雖然委婉,提的也是好建議,但皇帝穆楨何等老練,聞言淡淡“唔”了一聲,一針見血道:“公主認為朕此舉有浪費國力之嫌,又礙於一個‘孝’字不好直接反駁,因此先使它一個‘緩兵之計’?”她說到最後,像是滿意於自己的這則玩笑,“咯咯”笑了一聲。

穆明珠卻出了一身冷汗。

礙於“孝”字,還是留了體面的說法,若是尖刻些道來,說她“居心叵測、虛偽狡詐”也是貼切的。

穆明珠前世與母皇並不親近,只見過她在大朝會上理政的模樣,知道她極有手腕、但對外整體是寬和的。這一兩個月來,穆明珠跟隨在側間,卻是看到了母皇私下奏對時辛辣犀利的一面。

“女臣不敢。”她站起身來,恭敬垂著頭告罪。

皇帝穆楨轉而道:“那麽,前番新政之議,你仍是認為不可嗎?”

新政之議,也正是穆明珠告訴蕭淵的“分歧”所在。

前世這個時間點,正是新政推行之時。

今世蕭負雪乃是重生而來,他最初仍是埋頭在新政之中,大約是認為前世新政之敗,在於他擬定的政策細節有問題。如此宵衣旰食兩年多之後,蕭負雪眼看著穆明珠在揚州、雍州所行大事,終於明白過來,新政之敗,並不在於細節,不管他怎麽窮盡完善這政策,從根上就是行不通的。新政的推行要靠什麽人去執行?靠朝廷的官員。朝廷的官員從哪裏來?十成裏有八

九成是從世家中來的。那麽這樣限制世家的新政,卻要靠著世家子弟所做的官員來實現,豈不是南轅北轍、癡人說夢?上一世,他與皇帝都是太相信士人的良知了。

蕭負雪本就清楚上一世新政之慘敗,一旦明白過來,便知原本的構想是難以實現的。

他擱置了新政,卻也還未想出真正切實可行的革新之法——或者說,是不敢想。

然而皇帝穆楨對於新政卻是熱切的,並且抱有了很大的期望。穆明珠在雍州實土化的成功,更是給了皇帝穆楨極大的信心。只要效仿雍州之法,以中央朝廷為靠山,打著不同的旗號,一州一州推行開去,十年二十年後,大周必然會有一番新天地。而她並不是要對世家趕盡殺絕,不過是限制他們手中太大的權力。這樣的讓步,在她極力促成之下,世家當不至於動兵戈以抗衡。

穆明珠很了解,母皇所想的乃是老成持重的辦法。母皇與馬背上打天下的太

祖不同,並沒有贏得過任何一場戰爭,從前輔佐世宗的北伐,也是以失敗告終。登基為帝之後,母皇擅長的乃是平衡世家、朝臣、軍隊等不同的勢力,從中坐穩皇位。但是只要還有第二條路走,母皇一定不會選擇可能造成戰爭的第一條路。這大概是母皇的政

治理念,也是她從前為小戶女兒時的切實感受,“寧為太平犬,不作亂世人”,百姓豈會有歡迎戰爭的?百姓所厭棄者,也正是她這個皇帝應該竭力避免的。

但是在穆明珠看來,母皇計劃中的新政究竟能否實現另當別論,關鍵在於大周並沒有十年二十年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