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穆明珠坐於左首上位,壓過皇子周眈一事,又在朝中引起了小小的騷動。

有幾名臣子試探般上表,不提別的,只說“長幼有序”,理當由周眈坐在左首。

皇帝穆楨看到這奏疏的時候,恰逢周眈在側,便指之笑問。

周眈本就不願與人相爭,頗有些惶恐,忙道:“兒臣從不曾做此想。四妹不過是哪邊方便邊往哪邊坐去了,又哪裏想過這許多?”又道:“況且四妹在揚州、雍州都頗有實績,對梁國上庸郡一戰,更有調撥糧草之功。兒臣整日只閉門修書,如何能與四妹相比?便是請四妹上坐,亦在情理之中。”

皇帝穆楨便擱下那幾封奏疏,笑對左右道:“眈兒自己都不曾在意,偏底下大臣有這些幽微心思。”

於是此項小事無人再提,朝會時穆明珠坐在左首遂成定例。

自從穆明珠入預政之後,朝中出現了一種詭異的氛圍。

雖然眾臣上書反對公主封王的時候,一個比一個跳得高、叫得響。但是面對面站在思政殿中,眾臣還是要低下頭去喚一聲“公主殿下”。只是這聲“公主殿下”中有多少不情不願,那就是另一回事兒了。那些攻訐穆明珠的大臣,似乎達成了一種默契,他們不會做主動出擊,卻睜大了眼睛、豎起了耳朵,等著穆明珠入預政後的第一個動作,然後再群起而攻之。

她既然有心稱王,甚至有意爭奪儲君之位,入預政之後,怎能按捺得住?定然是要有所作為的。

正如習武之人,一動便露破綻;屆時四公主一有提案,便正是他們的機會。

然而出乎眾臣預料,穆明珠比他們想象的要有耐心太多。

自入預政半個月以來,穆明珠顯得格外安分,每日上朝只是聽著學習,只有皇帝問起時才會謙虛答上幾句,沒有任何特立獨行的舉動,也不曾在眾臣敏感的議題上作文章。

這……簡直不像是四公主的為人。

眾臣不知緣由,然而卻愈發感到不安,認為四公主心機深沉、難以琢磨。

在這半個月內,四公主沒有動作,皇帝穆楨卻有了動作。

自皇帝穆楨登基一來,一向是廣開言路、善於納諫的,對於針砭時事、敢於上奏的官員,也頗為寬容。她雖有黑刀衛這樣的利器在手,但只針對危害家國又罪大惡極之輩,用作非常手段,治下臣子鮮少有因言獲罪者。也正因此,前番擬立公主為王一事,眾臣才敢直抒胸臆。皇帝穆楨仍是她一貫的準則,並不因為臣子上書言事,便罪責於他們。因為廣開言路,說來簡單,維護卻難,這也正是本朝準許“風聞言事”的原因。因為一旦有一個臣子因言獲罪,哪怕他是攻訐政敵、存了私心,也會讓一大批臣子噤若寒蟬、明哲保身。

這半個月來,皇帝穆楨尋了旁的原因,把此前反對公主封王時態度最激烈、措辭最下作的幾名禦史,一一調離了原職,或是叫他們出了建業往外地為官,或是派到周眈的文學館中去修史。

這是一種溫和的表態。

雖然皇帝為天下共主,但治理朝政並非打臉爽文,今日眾臣反對,便殺眾臣,那是桀紂之輩、亡國之君的做派。

而穆明珠絲毫不受封王受挫一事影響,只管日夕侍奉於皇帝穆楨身邊,每日天未亮便入宮陛見,至日暮時分才出宮,頗盡孝心。

這日朝會過後,眾臣已退下,周眈也往文學館中去。

思政殿的偏殿中,皇帝穆楨坐在榻上翻閱奏章,只穆明珠陪坐在旁說話。

大宮女悄然入內,低聲通報,道:“陛下,穆郎君求見。”

這半個月來,只穆明珠在旁看著,已經是穆武第八次求見皇帝了。

從前七次,穆武一次都沒能得到接見。

皇帝穆楨眉心微蹙,從案牘間擡起頭來,想了一想,道:“你去告訴穆武,就說自他父親去後,朕便身上不好。如今見了他,怕是更要傷心。叫他回去好好的,不必再來求見,若是府中缺了什麽吃的用的,只管叫人上折子給朕。”

她說一句,那大宮女便曲一個手指頭記一句,待到她說完了,那大宮女便要退下傳話。

“且慢。”皇帝穆楨抿唇,露出一個堅毅的神色,似乎做了決定,淡聲道:“叫他把腰牌解了吧。”

原本可以入宮直見的腰牌,穆武有,蕭淵也好,是來自皇帝的殊榮。

如今這份榮耀離穆武遠去了。

雖然穆武並不知道他父親之死的真相,但這並不妨礙皇帝心中生出隔閡與忌憚。

從前母皇對穆武的欣賞喜愛,原來也不過如此。

穆明珠正在旁想著出神。

皇帝穆楨目光淡淡掃過她面上,忽然道:“朕如此冷待穆武,你似乎並不驚訝?”

穆明珠心頭一跳,神色沉靜,平和道:“父母之愛子女,為之計深遠。母皇今日待表哥看似冷淡,卻是為其長遠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