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第2/3頁)

“四公主殿下兼有世宗的謹慎細致與陛下的胸襟氣魄,行事不避艱險,理政發心為民。”左相韓瑞並不吝嗇贊美的話語,緩聲道:“雖然如今年歲尚小,進退有跳脫之處,然而假以時日,必有美玉自璞玉雕琢而出。”

韓瑞公允地評論了穆明珠一番,漸漸意識到皇帝不同尋常的沉默,慢慢止住了話頭,幾乎是震驚地擡眸望向陰影中的皇帝。

皇帝穆楨知他明白過來,輕聲又問:“公主如何?”

與方才一樣的問話,這次左相韓瑞卻聽懂了其中太重的含義。

他本就老邁體虛,在未曾設想的刺激下,便覺眼前發昏,手臂垂下去,撐著案幾穩住自己,顫聲道:“陛下是說……”

陛下是在問公主作為儲君如何!

皇帝穆楨見狀,從案幾一側寶匣中,取出一只瓷瓶,從中倒了兩枚凝神丸出來,遞給左相韓瑞。

左相韓瑞將那丸劑壓在舌底,隨著唾液化開的苦水泛開,眼前才再度清明起來。

只是一個暗示的提議,便讓經歷過幾十年風浪的穩重左相如此失態。

韓瑞定下神來,虛弱道:“不可。”他的聲音雖然虛弱,但態度卻很堅定。

他望著皇帝穆楨,蒼老的臉上幾乎兜不住濃重的擔憂焦灼之情,低聲道:“公主與陛下不同,會亂了綱常。”又道:“陛下當初能繼位,亦是天時地利人和。”

“若立公主為儲君,大周立時便會大亂。在外的周氏皇子,豫州武王、潼州毅王,都地處要塞,在封地經營多年、與當地大族交好,一旦生變,難以預測。”

“東揚州誠王,位於腹地繁華之所,一旦舉事,大周民生凋敝。”

“若立公主,名不正則言不順,百官莫能從之。”

“甚至原章懷太子一脈,亦會有所動作。”

“甚至……連陛下都會受周氏舊臣遷怒……”

一旦這股火燒起來,周氏舊臣團結在諸位王爺身邊,能叫皇帝穆楨都坐不穩這皇位。

一句又一句的擔憂,幾乎是不間斷地從左相韓瑞口中跳出來。

皇帝穆楨坐在陰影中,沉默聽著,亦沒有多少表情,似乎已經預料到了他如此反對的態度,如今聽下去,不過是印證她原本的猜測。

“好。”她終於開口,卻是簡單一個字止住了韓瑞接下去的話。

左相韓瑞滿面擔憂,望著皇帝。

皇帝穆楨點頭道:“朕知道了。”仿佛她原本也只是隨口一問,自己也知道這想法是不成的。

左相韓瑞方才說了一長串話,原本蒼老的聲音愈發沙啞,低聲道:“公主有治世之才,埋沒了可惜。若擇皇孫,十幾二十年之後,由公主在旁輔佐,亦可雙全。”

皇帝穆楨淡淡一笑,道:“也是一條路。”她沒有再過多透露自己的傾向。

今日這一問,也是因為左相乞骸骨,歸於家鄉便再不會回來的。

他已不是朝中人。

這日左相韓瑞離開之後,皇帝穆楨獨自一人在側殿中坐了許久,直到宮女通報說是齊都督齊雲來了。

齊雲在雍州與穆明珠作別後,**奔襲趕回建業,滿身疲累,徑直入宮求見,呈上了他從梁國搜羅來的證據。

記載著梁國說客送出賄金的賬冊已經擺在皇帝案頭。

齊雲退開一步,沉聲道:“這是臣在梁國搜尋到的證據。”

當初皇帝穆楨派齊雲前往雍州,是要他暗中查穆明珠與梁國小皇子有關的流言。後來齊雲上報,說有了重要線索,事涉朝中要員,要先往梁國去調取證據。

皇帝穆楨翻開那賬冊,卻見其紙張陳舊,起首第一頁的名字與物品,便叫她腦中“嗡”的一聲。

穆勇——她的長兄。

記載的時間,是從近三十多年前開始的。

而上面送出的奇珍異寶,皇帝穆楨隱約記得曾在穆國公府中見過。

賬冊中還夾了另一只小冊子,翻開來,裏面記載的都是這些受了賄賂的人曾為大梁做的事情。

皇帝穆楨一條一條看下去,其中有些細微的小事,只有她與穆國公二人知道,並且已經是多年前的事情,若不是這冊子裏記著,她幾乎都想不起來。

忽然之間,她感到眼前的字像是在發光,根本連不成句子。

皇帝穆楨停下來,抖著手取出方才給過左相韓瑞的凝神丸,自己連吃了四五枚,才穩住心跳與發顫的手。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看下去了,會失態。

皇帝穆楨攥緊了汗濕發冷的手,木著臉盯著合攏的賬目封皮,待到那陣情感上巨大沖擊帶來的心悸退去,才擡眸向齊雲看去。

齊雲站在門邊的位置,黑色的帽檐遮住他的神色,腰間的長刀入殿前已解去。他一聲不響,也不曾窺探皇帝的神色,垂首等候著,如一道忠實的影子。

皇帝穆楨自從接了黃老將軍送來的那封密信,便知朝中重臣有梁國的奸細。她不動聲色,在朝中偵查過一輪,並無所獲。在那個時間點,她對身邊的所有人都起了疑心,也包括遠在雍州、素有大志的女兒。當初四公主在揚州時,皇帝曾接到密報,知道公主在揚州買下的鮮卑奴後來去了梁國、搖身一變成了梁國的小皇子。適逢此事,皇帝穆楨難免對四公主與梁國小皇子的關系起了疑心,因而故意命人散布了四公主與梁國小皇子的流言,又命齊雲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