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第3/4頁)

“襄陽東西皆有高山,層巒疊嶂,大軍難行,易守難攻。”穆明珠也已經在輿圖上看過無數遍,“此地,進可以掃蕩北伐,退可以保居上流,比之上庸郡更佳。”

皇帝穆楨不知不覺中已經半闔了眼睛,卻並非喪失了興趣,而是聽著穆明珠的提議,陷入了一深沉的思量,“從荊州割四郡,實土化雍州——然後呢?”

穆明珠低聲道:“然後自然是討伐雍州之內的蠻族,使百姓得以安居。因雍州多是僑居的北地百姓,其民風與揚州等地不同,少年人都好弓馬騎射,人人皆習武。”她望向半闔了眼睛的皇帝穆楨,輕聲又道:“女臣所說的第二點,便是這強雍弱荊之策。”

穆明珠所說的第一點,其實是取消士族的特權地位,使士庶平等;她說的第二點,看起來卻與第一點毫不相幹。

穆明珠愈發輕聲,所說的內容卻是驚心動魄,“待到雍州強勁,再於對岸另扶一州,如此兩州分於南北兩岸,可鉗制大江。”

皇帝穆楨已經聽懂了。

首先是雍州實土化——把雍州的軍事從荊州剝離出來,而後強雍弱荊,把雍州作為朝廷的一處根據地。

那麽士族大家據守荊州的長江上遊,順流而下對建業造成的威脅,便會被雍州所化解。

朝廷之所以不敢動士族,在財政聲名各方面的影響之外,最直接的就是士族所掌控的西府兵,位於長江上遊的荊州地界。一旦建業做出不利於士族的變革,那麽士族只需要在朝中挑動皇權之爭,其西府軍的向背足以左右朝局,甚至是更替皇帝。

而如果按照穆明珠所說,從荊州分出四郡為雍州,把朝廷駐兵重鎮換到雍州來,那麽雍州便可以節制荊州兵馬。甚至更進一步想,如果雍州的增強順利,那麽還可以在長江對岸再扶持一新州起來,如此兩州鉗制大江,不但能節制荊州兵馬,甚至可以反過來威脅士族。

只是若在平時,朝廷要從荊州分四郡出來,難免要惹得士族疑忌,定然要遭遇不小的阻力。

穆明珠這兩項政策套在一處,正是其最精妙之處。

如今北伐短時間內無望,整理雍州南渡居民的戶籍乃是常理之中;朝廷國庫空虛,把雍州實土化,增加稅收也是不得不為之。

只要藏起背後最深的意圖,按照穆明珠的謀劃,當朝廷一步一步把雍州握到掌心之後,士族再明白過來已經晚了。

皇帝穆楨垂了眼睛,在心中默想著穆明珠獻上的這連環計謀,半響輕輕一動,道:“蕭負雪怎麽教出的你?”她並不是認真要問,只是一點感嘆。

穆明珠微微一愣。

皇帝穆楨已經擡眸向她看來,自失一笑,搖頭道:“不,不是蕭負雪教出來的。這計謀他也想不出。”她仔細審視著穆明珠,神色有些奇怪。

就好比是匠人隨手捏出的泥團,拋到燒窯中忘了,不知過了多久,給旁人取出來後隨意看了一眼,卻見那燒出來的瓷器流光溢彩、美妙絕倫,瓷器上閃著舉世無雙的紋樣。

正如坐在皇帝身前的穆明珠。

皇帝穆楨凝視著這個小女兒,她從前竟不知其內中光華。

穆明珠任由皇帝審視,仍舊斜坐在石凳上,鎮定自若,仿佛對她自己的提議很有信心。

“吱呀”一聲輕響,皇帝穆楨離開躺椅,起身繞著水榭踱了兩步,低聲道:“你這計謀是如何想來的?”

穆明珠見皇帝起身,也立時站了起來,垂眸低聲道:“女臣在揚州見士族豪族勢大,主理後勤一事後又為朝廷財政擔憂,每每夜不能寐,步步推演之下,便得出來這麽一點蠢笨的法子。”

“不蠢笨。”皇帝穆楨清楚穆明珠只是謙虛的套話,仍是道:“是太精妙了。”她回頭看向穆明珠,感嘆道:“你如此年輕,便有謀國之才,是好事,卻也是壞事。”

穆明珠擡眸看向她。

皇帝穆楨盯著她,道:“年少有才,最難便是藏起鋒芒。從前朕派出去查財政的官員,四個裏面死了兩個,瘋了一個,還有一個乞骸骨回家了。你今日這番提議,若是傳揚出去了,縱然是公主之尊,怕是也難逃一死。”

穆明珠木著臉聽著,想起前世最後那一夜,端著毒酒走來的秦媚兒。

其實這幾年朝中政局還是相對平穩了的。

穆明珠記得她小時候那幾年,就在齊雲父親上前線死了那陣子,朝中不時便有官員“病死”。在清理攔路者這方面,不管是世家還是朝廷,都很擅長用“毒酒”“暗殺”等方法。她之所以到現在還能安然站在桂魄湖的水榭中,不過是因為她從前所做的,未曾對士族造成真正的威脅罷了。占揚州一城,殺焦家一族,甚至是抓到參與廢太子謀逆一案的人證,都還不過是“小事”。可一旦她要從制度上壓制士族的權力,那她就該時刻警惕自己的小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