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第2/4頁)

難道重來一次,還是要失去她?

一念至此,蕭負雪只覺心中劇痛,想到不過一個多月前,女孩在公主府長廊雨中同他笑言“天下之兵”的前事,豈不正是她親赴揚州、以身犯險的引子?

蕭負雪臉色煞白,幾乎站立不穩,身子晃了一晃,便給身旁的宮人扶住,坐倒在地。

這樣的反應,多少是出格了些。

李思清看在眼中,忙低聲道:“右相與公主殿下師生多年,情誼深厚,此時聽聞殿下遇險,焉得不關心?”一語給他圓過去了,又命侍女呈安神的熱湯上來,給蕭負雪與皇帝穆楨都送了一盞。

可是這安神湯送上來,皇帝與右相卻都無心茶飲。

皇帝穆楨始終高坐在禦座上,俯瞰著議論不休的眾臣。

她的神色是一種歷經滄桑後的淡漠。

皇帝有一千種假面,她可以威嚴、可以和藹、可以尖酸、可以寬宏……

千般嘴臉,萬種情緒,都是她禦下的手段。

可唯有這種疲憊的淡漠,才是她真實的那一張臉。

對皇帝穆楨來說,當穆明珠好端端活著的時候,這個小公主是在揚州擁兵自重的逆臣,是擊潰了鄂州、南徐州兩處兵馬的奇才,是對她陽奉陰違的狼崽子。公主回來建業,就好比長大的獸類,要驅趕她這個老獸王離開。皇帝穆楨感到皇權受到了威脅,尤其是在外有大梁進犯的當下,求穩的同時,更要幹脆利落拿下這野心勃勃的小家夥,讓她十年二十年之內都

不敢再試鋒芒。

可是現在一個從未有過的可能擺在了皇帝穆楨的面前。

如果穆明珠死了呢?

忽然之間,有關這個女兒的許多好處都湧上皇帝穆楨的心頭來。

明珠個聰明又乖巧的女兒,寫得一筆好字,抄過許多獻給她的佛經;常有奇謀,每年生辰都挖空心思給她送上賀禮;極為貼心,幾個孩子中唯有這一個會留意她的健康……

只是她是皇帝。

所有示好於她的舉動,背後一定還藏有另一種動機。

越是會取悅於她的孩子,越是不容小覷的野心家。

可是如果這孩子死了呢?

忽然之間,當初種種背後的動機,都如煙消雲散。

當明珠不再具備競爭皇位的資格,她忽然也從皇帝的身份中走下來,有些生澀地找回了“母親”這個角色。

皇帝穆楨感到眼角微微的酸澀,像是要流淚的前兆,但到底沒有淚水落下來。

自十五載前登基為皇,她已經不需要再動用“眼淚”這一武器。

正如周瞻死去之後,她心有哀痛,卻也哭不出來。

想到不久前剛剛死去的次子,皇帝穆楨更感到一種寂然的哀傷,她已經失去了兩個兒子,如今連這唯一的女兒都要失去了嗎?

而在這屬於母親的哀傷過後,穆楨心中又生出了一股屬於皇帝的痛惜。

其實只要駕馭得當,公主原本是極好的臣子。

她武能病退兩州兵馬,文能平息揚州糧荒,若能受約束,值此內憂外患之際,不正是朝廷的一大助力?

可惜從前公主帶來的威脅太過明顯鋒利,以至於叫皇帝穆楨不願看見這內裏的妙處。

底下的議論陷入了僵局,在公主殿下貼身侍女的去處上,執金吾牛劍與李思清有了不同的意見。

“既然是公主殿下的貼身侍女,自然最清楚船上到底發生了何事,人都已經帶回建業來了,還是先審問清楚……”執金吾牛劍今夜前來議政,原本是得了皇帝授意,要給即將入城的公主定下罪名來。他既然清楚皇帝的心思,議論安排時乃是提前站好了立場的。

李思清蹙眉道:“眼下救人要緊,她熟知殿下秉性舉動

,多一分救人的希望也是好的……”

執金吾牛劍道:“她一個侍女,難道還能入江救人不成?先審問清楚,拿到更多有用的消息,再派出人馬去搜尋,才是正理……”

“送那侍女回江上。”皇帝穆楨終於開口,聲音幹澀低沉。

皇帝高坐上首,沉默太久,以至於聽到她開口,底下眾人都嚇了一跳,殿中一時鴉雀無聲。

皇帝穆楨沉聲道:“余者再論,當下以救公主為要。秦威,你再領建業護衛五千人,即刻出城往江上尋人。”又道:“發令給水師,要建業附近調撥全部船只過來,全力搜尋。”

皇帝一開口,殿中無人再敢質疑。

“是。”秦威等人都躬身應聲。

皇帝穆楨目光沉沉,語氣沉重,道:“朕活要見人,死……”她吐出這個字來,目光投向殿外無垠夜空,聲音忽然低下去,“……要見屍。”

“是。”眾人應諾之聲也低下去。

在短暫的失態過後,皇帝穆楨又恢復了理智與冷靜,雙眸眯起,冷聲道:“至於那個蔡攀,若背後無人保他,他豈能如此篤定殺了齊雲便能做都督?一路追查下去,朕要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