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雨後初晴的小院內,孟非白與穆明珠對坐於花架之下。

孟非白握了那青玉簫在手,低聲贊嘆了一句,道:“好簫。”

此簫觸手溫潤,玉質細膩,不愧是收藏在焦府秘庫中的寶物。

穆明珠見孟非白握簫沉吟,便笑道:“非白還有何疑慮?”

孟非白搖頭一笑,道:“只是在下無關緊要的好奇心而已……”

“非白想知道的事情,怎會無關緊要?”穆明珠笑道:“快說來聽聽。”

“在下雖早知瞞不了殿下太久,但還是有一點好奇——殿下是何時識破了那人身份呢?”孟非白問的,顯然就是他甘願以五十萬兩黃金贖買的“鮮卑奴”。

穆明珠微笑道:“能價值五十萬兩黃金的鮮卑人,天下實在並不多。”

孟非白點頭,淡聲道:“的確不多。”他頓了頓,又道:“不過也總有幾個了。”

穆明珠能確定那鮮卑奴的身份,其實是因為大梁南下破長安鎮的消息。上一世大梁只是在邊境蓄兵,但不曾真的南下,對外的說法自然是大梁趙太後的政見與皇帝拓跋弘毅不同。前世大梁撤兵之後,不過半年,趙太後最疼愛的小兒子拓跋長日突發疾病而死,趙太後心傷小兒子之死,沒過多久也病故了。自此大梁權力盡掌於皇帝拓跋弘毅之手,他秣馬厲兵、枕戈待旦,終於在四五年之後,揮兵南下,要實現一統天下的抱負。

前世穆明珠聽說大梁小皇子拓跋長日之事的時候,還有些感慨趙太後對他的寵愛。就譬如五根手指不一樣長,父母對子女的心也難免會有偏的。正如這大梁趙太後獨疼愛幼子,卻與做了皇帝的長子拓跋弘毅屢屢政見不合、以至於傷了母子之情一樣。

後來穆明珠見得多了,倒是漸漸明白過來。趙太後的偏愛,未必只是出於做母親的心。她是掌權的太後,可是長子拓跋弘毅成人之後,她就不得不放手權力、交付給長子。這個過程對於有野心的趙太後來說,想必是很痛苦的。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

臣,隨著拓跋弘毅漸漸掌權,趙太後深刻體會到權柄另付帶來的憋屈感。從前她是掌權太後,說一不二。可是拓跋弘毅出現之後,大梁出現了新的政治中心,就連圍繞在趙太後身邊的老臣內心也開始松動。而趙太後與大周皇帝穆楨的情況又不同,大梁對女性是更加壓迫的,且趙太後比穆楨年長十歲,大環境與時間都不站在她這一邊。趙太後無力阻止她的兒子上位,但是她卻可以左右上位的是哪一個兒子。上位的兒子年齡越小,自然對她是越有利的。

她的長子拓跋弘毅,既嫡且長,又具備了帝王的素養,乃是朝臣心目中的不二人選,且早已繼承了帝位,只是因為從前年幼、不曾親政。

當拓跋弘毅這五六年來,一步一步收回趙太後手中權力的時候,趙太後心中的煎熬可想而知。

也許在不同的兒子之中,趙太後的確更喜歡小兒子的性格,但只是私下的喜歡,不足以讓一位掌權太後表現得如此偏愛。

大梁趙太後的偏愛,本質是趙太後想要扶持小兒子上位,以此攥住自己手中不斷流逝的權力的表現。

穆明珠原本沒有把那個見了她就拋媚眼的鮮卑奴,跟大梁小皇子聯系在一起。

直到這次長安鎮為鮮卑騎兵所破,事情與前世相比發生了變化。

穆明珠開始思考這變化的原因——是因為她在揚州城動兵,使得大梁趙太後也覺得這是可趁之機,因此與拓跋弘毅達成了一致嗎?還是因為別的什麽變化呢?她想到了被困在揚州城內的那位鮮卑奴。值得孟非白出五十萬兩黃金贖買的鮮卑奴,一定不是無名之輩。可大梁能值這個價的人,這幾個月來並不曾聽聞有誰消失了。譬如邸報上所寫的大梁幾位將軍,都還在前線帶兵;大梁皇帝的幾位心腹重臣,也在朝中負責後勤調度。在所有能值五十萬兩黃金的鮮卑人中,只有一個人能數月不見於人前,還不會引起關注——那就是大梁小皇子拓跋長日。

因為趙太後的野心,皇帝拓跋弘毅對於這個最小的弟弟也是戒備心很重,只讓他在渤海郡吃喝玩樂、做個閑散王爺,卻不給他任何掌權的正事。

一個只管吃喝玩樂的王爺,在他的郡國中消失了近半年,只要皇帝不下令去徹查,便不會有人主動去查。

而如果沒有穆明珠橫插進來,上一世孟非白應當早已救出拓跋長日、送他回到了大梁境內。

上一世原本以為勁敵已除的拓跋弘毅,驚聞幼弟活著回來了,這才班師回朝,先處理內亂。隨後便是拓跋長日突發疾病而亡、趙太後悲傷過度殞命。

所以從這條線去分析,孟非白其實跟他的爺爺一樣,富可敵國、便生謀國之心。

孟非白不是不願在天下棋局上下注,而是他早已經下了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