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穆明珠感受到指尖下瞬間繃緊的肌肉,得逞一笑,指尖一觸即分,宛如蜻蜓點水。

她神色自如地起身向思靜園外走去,仿佛方才的舉動只是一則無傷大雅的玩笑,同她素日輕輕擰一把櫻紅滑膩的腮、又或是為翠鴿抹去淚水並沒有什麽不同之處。

可是在她身後,這些時日來在外寸步不離跟著她的少年,卻僵立在她坐過的石凳旁,面色狼狽不堪,靜默了許久,直到那不在預料之中、不能由理智控制的野火熄滅,才沉默著跟上去,只是走路的姿勢頗有幾分古怪。

穆明珠一邊思量一邊走動,步伐並不快,聽到身後少年規律熟悉的腳步聲,不曾回頭便開口道:“今日這出戲是誰排出來的,我心裏大概有個猜想。”她那日故意告訴崔塵,自己破案是為了滿足好奇心;崔塵幾日沒有動靜,多半是忙著安排這場好戲。當初她來大明寺問起陳倫一案,凈空招架不住便是派人給崔塵報信,可見兩人關系密切。能使喚動凈空邀請她來賞花的,揚州城內沒有太多人,焦家大概算一個,崔塵也算一個。但焦家可沒有那麽好心,還煞費苦心布一出鬧劇來哄她走,正所謂奪人財路如殺人父母,糧食價格戰之後,焦道成怕是恨不能食她血肉了。

“既然是一場布好的戲,從戲中人口中便問不出什麽來。”穆明珠一邊思索一邊緩緩道:“也不必去審凈空與牛青了,暫且把他們關起來,待咱們正事兒忙完,再細論他們的罪過。”她腳步一頓,拿定了主意,停下來道:“我先去見過原揚州刺史李慶。”

“是。”齊雲應道:“李慶如今關押在揚州監獄中。不如把他從獄中提出來,由殿下審問?”

監獄那等地方,空氣不流通,氣味難聞,暗中更有許多常人所不能接受的慘劇發生。

齊雲垂眸望著穆明珠淡金色的裙裾,他不能想象這樣美麗的裙裾拖過監獄陰冷泥濘的地面。

“幹嘛把他從獄中提出來?”穆明珠回頭看了一眼少年,旋即明白過來,在當下眾人看來,她是金

枝玉葉的公主殿下,自然不好往監獄這等地方去,卻不知她在做幽靈的那三年,曾無數次去過建業城中的天牢。她想到天牢,便想到當初被關押在天牢中的蕭負雪,隨之便想起整個大周的命運,神色便沉重起來,口中淡聲道:“不必,就去獄中見他。”

她頓了頓,把自己從過去陰雲帶來的情緒中拉扯出來,又看了一眼沉默同行的齊雲,玩笑道:“更何況獄中家夥事兒齊全,正好給齊都督一展身手,也好叫那李慶張嘴講真話。”

齊雲握著刀柄的手一緊,他感到自己的心臟被恐懼攫取、身體一瞬冰冷,等到他鼓足勇氣擡眸看去,望見公主殿下那微露笑意的側臉,確認她只是一句無心的玩笑話,才恢復了正常的心跳與體溫。

那些發生在暗處的事情,就讓它們留在暗處。

他已經足夠不討人喜歡,不需要叫公主殿下知曉更多的不堪。

原揚州刺史李慶,跟已經死了的鳳閣侍郎陳倫一樣,都是當初從南山書院考出來的寒門子弟。只是陳倫入了皇帝的眼,被選在了朝中做事;而李慶放出來為官,二十多年來多有實績,步步高升,最後做得了十四州之一的揚州刺史。如果沒有出這場禍事,他在揚州刺史任滿,多半會被調回建業城中,做一部高官,最終與陳倫殊途同歸,榮耀比肩。

可是天不遂人願,陳倫死了,他也被囚。

而正如穆明珠所預料的,監獄的小頭目告訴他們,這幾日的確有李慶的家人來探望過他。

推門進入李慶的囚室之前,穆明珠笑問齊雲道:“這審問犯人可有什麽忌諱?”她還是尊重專業人士的。因為還沒拿到皇帝的批復,所以齊雲並不能對李慶用刑,也就施展不出全部手段。她並不是很了解審訊的細節,猜想如果在前面審問的人沒拿捏好分寸,很可能會讓後面的人花費更多的心神還未必能達到想要的效果。

齊雲似是有些意外她的問題,微微一愣,低聲道:“沒什麽忌諱。”

“我隨便問?”

齊雲點頭,又道:“臣需在場。”因為受審問的囚犯,時常會有出人意料的危險舉動,像廢太子周

瞻那樣臨死前奮起一搏的並不在少數。他經歷這樣的事情多了,對於囚犯暴起傷人前的預兆很了解。他在場,便可以為穆明珠免除這等危險。

穆明珠並沒有在意,想著他大約是為了掌握情況、好進行後續的審問,便道:“好,那你就一起進來吧。”說著頷首示意齊雲為她推開了囚門。

囚室內只有一案一草席,案上一燈如豆,草席上盤膝坐著一位囚衣散發的男子。那男子約莫四五十歲的模樣,聽到動靜似乎並不意外,緩緩睜開眼睛來,整個人瘦得嚇人,兩頰骨頭突出,臉上幾乎沒有肉了,只有一雙突兀的、麻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