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2/2頁)

當本朝太祖昭烈皇帝還只是一個為了填飽肚子發愁的流民泥腿子時,陳郡謝氏早已是累世的大族,祖上非但出過四世三公,前朝以九品中正制評定人才選賢納士的時候,朝堂上半數高官都是從謝氏手中走上來的。這樣的謝氏,累世積攢的財富,已經是族中最不值一提之物,天下的名望人脈,才是多少金銀之物都換不來的。

陳郡謝氏早在前朝南渡之時,便力主定都建康城。

鮮卑人南下,前朝內部紛爭,太祖昭烈皇帝從北府兵中脫穎而出,雖然英勇善戰,但真正讓他走上皇權霸業的,還是因為與謝氏締結了婚約。太祖昭烈皇帝當初迎娶了謝氏女,借助謝家之力,整合了世家大族的能量,進而驅逐了異族,一統天下,定國號為周。隨後太祖昭烈皇帝便轉為內收兵權,打壓世家,尤以梓潼所出的謝家為首。在太祖昭烈皇帝的鐵血手腕之下,世家度過了暗無天日的年。據說謝氏女直到病故,都仍是處子之身,與昭烈皇帝未有夫妻之實。而原本被昭烈皇帝藏起來的嘉禾皇後這才現身,從外室躍居皇後之位。

前世穆明珠活著的時候不曾來過謝府,但是做幽靈那三年倒是常來。

若不是那三年所見,她怕是難以想象世上還有如謝鈞這般看似風流多情、實則深沉狠辣之人。

門房上的家丁見是公主前來,卻也並未如何惶恐,頗有些平常得把她迎入待客的廳堂中,自有人入內去向謝鈞通報,底下侍女奉茶焚香,一絲不亂。

只要停了雨,

建康城中的夏日便炎炎如火。

穆明珠一入廳堂,便覺清涼下來,堂中地上有通風之孔,冰鑒半開,露出裏面新鮮的瓜果。

她端起茶盞,見裏面沏的乃是宮中尚未得的玉峰芽尖新茶;她擱下茶盞,立時嗅到氤氳開的香氣,是上好的龍涎香;她舉目從廳堂中望出去,就見院中花木,看似只是雅致清新,卻每一本都是稀世的品種,萬金難得。

這樣的謝家,當初太祖昭烈皇帝竟然能攀附上人家的女兒,除了穿越男自帶主角光環之外,穆明珠想不出第二種合理的解釋。

就在這樣低調奢華的優雅環境中,穆明珠卻忽然一愣——她仿佛聽到了一聲驢叫。

第一聲她還懷疑是自己幻聽了,待到第二聲悲鳴,她確定了——這府中有驢在叫。

此時廳堂中的侍女垂手立在角落裏,眼觀鼻鼻觀心,與一只花瓶、一扇長窗沒有什麽區別。

穆明珠起身出了廳堂,身後有謝府的侍女錯後數步跟隨。

若是尋常人第一次來謝府,必然分不出路徑,要迷失在這復雜迷亂的庭院之中,但穆明珠前世可是從半空中見過謝府俯瞰圖的,甚至比這府上的仆從還要清楚其中的小徑。

穆明珠轉過幾叢花樹,便甩脫了謝府的侍從,尋著那驢子悲鳴的方位而去,轉過幾道回廊,穿過一處靜謐的小花園,隔著花墻便嗅到了龍涎香都壓不住的血腥氣。她心中一驚,攀著矮墻,探頭望去,就見內院裏一頭驢橫躺在血泊中、驢頭已被割下,一名華服青年背對矮墻,向不遠處的自雨亭內跪著,掩面顫抖,似在忍泣。

“多謝叔父教誨,侄兒去了。”那華服青年顫聲道,竟不避血汙,抱起那猶在滴血的驢頭,跌跌撞撞向外而去。

此時跟丟了穆明珠的謝府家丁侍女也尋過來,低聲喚著“殿下”。

穆明珠手一松,從矮墻邊落下來,整整衣裳,疾走幾步,穿過花園,現於人前,“本殿在這裏,”她微笑道:“見園中景致好,一時迷失了。”

府中侍女見了她,都松了口氣,忙送她回待客的廳堂。

又過了一盞茶時分,裏面來人,挑起珠簾

,笑道:“謝郎君請殿下移步說話。”

還是方才殺驢的院落,只是片刻之間,原本的血腥氣已蕩然無存。

穆明珠目光落在矮墻下,卻不見一絲血汙,也不見那驢沒了頭的屍體。自山泉中引下來的水,經過水車的輪轉,落在院落深處的涼亭頂上,泉水由四柱落下,好似鳴瀑碎玉,亭內正當盛年的男子起身相迎,他的身軀高大健壯,雙目狹長,眼尾上挑,自帶一股繾綣多情,叫人忽視了他那鷹隼般的目光。

穆明珠一步走入自雨亭內,便從炎炎盛夏走入了涼爽秋日。

亭子四角落下的泉水,經風一吹,激起陣陣涼意。

亭內擺著一局殘棋,案上鋪著畫了一半的美人圖,擱著一張雕琢精美的弓與一壺插了尾羽的花箭,角落裏垂首跪著一位衣衫單薄的美貌侍女。

謝鈞寬衣著體,烏發披散垂於腰際,蹙眉望著指間一頁占蔔用的龜甲,睫毛輕擡向穆明珠看來時,一雙狹長雙眸中無情又似有情,輕笑道:“兌卦,看來謝某今日要破財了。”他的聲音低靡和緩,和他身上的香氣一樣,有種令人迷醉的魅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