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2/3頁)

有個魂魄告訴她,若是被陽光照到,便不得不去輪回。

可是她不想。她還有執念。她還有不甘。

她做了三年見不得陽光的幽靈,看遍世情百態,終於堪破。

世上母慈子孝固然是占大多數的,但亦有窮苦之家,母親將生下來的幼嬰溺死於便桶之中;有中富之家,母親為爭強誇耀將女兒送入高門為妾;有權貴世家,母親一心禮佛不問兒女之事。一樣米養百樣人,世上有千萬種父親,自然也會有千萬種母親。縱然母親比父親多了十月懷胎之苦,降生的嬰孩曾是她的骨中骨、肉中肉,可所謂的“母愛”,仍是被社會神話了的存在。就像並不是所有的父親都愛孩子一樣,也並不是所有的母親都認為愛孩子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愛你便是愛你,可若她不愛你,你求不到,亦爭不來。

可是沒有關系。

求不到,便不求了;爭不來,便不爭了。

穆明珠緩緩起身,於佛前供了三柱香,誠心誠意拜了下去。

蒼天垂憐,給她重來之機,她當如《心經》所言,自此遠離顛倒夢想。

這一世,她不求母皇之愛,不討眾人之喜,唯願不受囹圄之困、刀斧催逼,登基為帝,掌天下大權。

三柱香輕煙燃起,穆明珠跪立蒲團上默禱,逼退眼中淚,起身決然轉身,向禮佛堂外走去。

櫻紅忙跟在她身後,有幾分詫異,卻不敢多問。

穆明珠一步踏出小佛堂,被那過份燦爛的陽光駭了一跳,下意識躲回來。

做幽靈的三年來,她最害怕的便是陽光。

櫻紅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

穆明珠定定神,再度踏入陽光下——什麽都沒有發生。

她自失一笑,立在白玉階上,感受著久違的陽光。

重活一世,她不想再死於十七歲。

既然遠離權力爭鬥,亦難逃一死。她索性縱身其中,力爭贏家。

這一世,她不要再做皇帝安分守己的小女兒。

與其坐視旁人篡位,不如她來登基。

遠遠的,皇帝跟前最受寵的面首楊虎在仆從簇擁下,撐傘乘輦,向禮佛堂而來。

穆明珠手搭涼棚,眯眼打量著他。

這楊虎本是樂師出身,見識短淺,偏有一手好琴藝,入了皇帝的耳。他又生得儀表堂堂,白皙過人,入了皇帝的眼。他侍奉在皇帝身邊,已有近十年。

傳言他聖寵不衰,是因為他陽道壯偉。

不過據穆明珠看來,母皇寵愛他,正因為他的淺薄。皇帝日理萬機,朝堂上跟人精打交道多了,下了朝自然更願意尋個心思一望便知的草包。

這楊虎相貌與右相蕭負雪有幾分相像,時人以此譏諷於楊虎。

前世蕭負雪依法審理了楊虎親弟貪腐大案,楊虎懷恨在心。皇帝病重時,機要盡付於楊虎之手。楊虎便假傳聖旨,命蕭負雪入宮,淩辱加害於蕭負雪,踩碎了右相大人的右腕。若不是執金吾牛劍得到消息及時趕到,蕭負雪怕是要死在此人手中。

所以說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前世穆明珠不喜他為人,雖礙於母皇,不曾出言譏諷過他,但本就與他無甚交情;自廢太子事變之後,穆明珠為了避諱,更是鮮少與這人來往。

此時卻不同了。

“楊郎君來得巧。”穆明珠笑道:“不妨今兒日頭大,著實晃眼。本殿問郎君借一柄傘可好?”

時人以膚白為美,楊虎最引以為傲的便是這一身雪膚,因此出行總要仆從撐傘。他撐的傘也出格,乃是親王才可用的紫色。這固然是皇帝的恩寵,可每日招搖便是這人的性情了。

楊虎下輦,帶來一陣香風,聞言略有些詫異,笑道:“殿下肯用小人的傘,那是瞧得起小人。”便命仆從呈備用的傘上前。

櫻紅接了傘,為穆明珠撐開。

陽光的熱度退去許多,穆明珠自在了許多。

她笑道:“楊郎君過謙了。我一向欽慕先生琴技,只是從前沒有機會討教。”

這顯然是場面話。

若穆明珠有心,從前多少機會沒有。

可是像楊虎這樣的小人,最恨旁人輕賤於他,最喜旁人捧著他。

此時楊虎聽出穆明珠示好之意,雖然不知這位待他素來冷淡的小公主,怎得轉了性兒,卻仍是忍不住喜笑顏開。

他這一笑,當真風華絕代。

穆明珠看在眼中,心裏暗嘆,可見未必人如其貌,如此錦繡相貌,卻是草包心腸,可惜了。

穆明珠道:“改日再謝郎君。”說著便點頭向前行去。

楊虎臉上掛著笑,錯身過後,轉頭望著穆明珠離開的背影。他這樣服侍皇帝的人,於權力爭鬥上短見,可於人的情緒卻是敏感的,總覺得小殿下哪裏不一樣了。

穆明珠出了皇帝宮殿,低頭理著思緒。

這是她十四歲那年的夏,前世這時候廢太子還在天牢中被齊雲嚴刑拷打,揚州水患連綿不歇,她《心經》抄寫完千遍不久,廢太子死在獄中,而齊雲被皇帝派去揚州查潰堤大案。就是這一趟出行,齊雲回來時殘了左腿,據說是在揚州撞上了洪水,困在水中傷了腿。她上一世對齊雲並不關心,具體情況並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