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是男人

“嘩——”

落水霎那,顏喬喬眼前浮起萬千碎金。

波光漾起一圈圈漣漪,迷離地勾勒出漫天華光。

池水又涼又沉,蓮池邊上晃動著紛亂的白色清影,發出聲聲驚呼——是碧心台的侍女們。

顏喬喬直直沉到了池底。

初春的生水寒意徹骨,一絲一絲順著肌膚刺入肺腑,熱意迅速褪去。

她嗆了些水,鼻喉間澀澀地疼。

寒冷和痛楚讓她的心緒更加澄明,她撥動身側晶瑩清澈的池水,用力浮向水面。

“刷——”

一張巨網蕩過粼粼金光,兜頭罩了下來。

顏喬喬:“?”

還沒回過神,身軀忽地一緊,被牢牢縛住。旋即,一股龐然巨力將她從水中拔出,在凜冽的寒風裏劃過小半個圈,甩到竹樓旁側的觀水台上。

她赤腳踩著沁涼微晃的竹節,踉蹌兩步堪堪站穩。

這是……被漁網撈上來了。

哪位壯士如此別出心裁?

她怔怔擡頭,網繩一縷一縷順著她的濕發滑落到肩部,露出一張凍得發白的臉。

她順著滴水的漁網望過去。

撈人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侍衛,長相十分粗獷。一字眉,方方正正的國字臉,還有一只與嘴唇同寬的大方鼻,此刻,他撐著鼻孔、沉著臉,看起來非常不好惹。

藥效退了,她看旁人已不再是少皇公良瑾的模樣。

顏喬喬心中泛起劫後余生的欣喜。

侍衛別開臉,向著觀水台上方拱手行禮。

顏喬喬擡頭望過去,眸光一震,下意識打了個寒戰。

怎麽又是少皇的臉?這情藥到底退是未退?

對方靜靜看著她,一雙清冷幽黑的琉璃瞳中,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

竹樓的暖光罩住她的身軀,濕發極黑,襯得膚色透明雪白,像是一觸便會破掉的嬌嫩花瓣。菱唇失去顏色,更顯得楚楚動人。可憐兮兮的巴掌臉上,仿佛只剩下一雙微帶驚恐的眼睛。

昆山院的白袍用料足,浸了水之後就像一疊厚宣紙糊在身上,倒是不顯曲線,只是一雙玉足赤著踩在水漬裏,無端添了幾分香艷。

他蹙起墨般的長眉,解下雪絨大氅,示意身後的女官為顏喬喬披上。

氅衣沒有染到他的體溫,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暗香,淡得像幾縷拂過面頰的清煙。

春風被擋在身外,衣擺蓋住了她的赤足。

顏喬喬心頭微震,探究地看向他。

他正擡手,拂平袖上一絲折紋。

溫潤,清雅,不疾不徐。

顏喬喬稍微睜大了眼,烈焰中那道清瘦的身影與眼前之人逐漸重疊。

他不是韓崢,而是真正的少皇公良瑾!

萬千情緒湧上心頭,激蕩熱淚浮滿眼眶,她輕輕縮起肩膀,發出壓抑的嗚咽。

有這一位在,她什麽也不用怕。

他的功績,不僅是最終以殺證道誅滅叛逆。早在山河破碎之際,他便以一副病弱殘軀,率領三萬將士鎮守空城,阻攔百萬鐵騎,庇護百姓轍離。

城破之後,本欲屠城的兇蠻異族驚愕地發現,守城將士已經全部陣亡,讓他們猶豫半日不敢突進的,竟然只是一整排屹立不倒的屍身。浴血戰神,足以震懾群雄,令人膽寒卻步。

城中沒有找到公良瑾的屍體,不過誰都知道,他為了守城耗盡心血,本就殘破的身體燃至油盡燈枯,離開京陵也活不過幾日了。

那個時候顏喬喬被韓崢禁足在鎮西王府,只能從離霜口中探到零星的消息。

她一直為那座空城懸著心。她知道父兄揮軍前往京陵勤王,卻在半途收到少皇諭令,命他們轉向江東,阻攔追擊百姓的騎兵。城破時,顏喬喬偷偷哭濕了枕巾。

在那之後,公良瑾消失了整整七年,直到顏喬喬瀕死之時,終於聽到他的消息。

往事一幕幕晃過腦海。

此刻,看著活生生站在眼前的公良瑾,顏喬喬不禁心神激蕩,胸口一片沸騰。

她用顫抖的手指攥住身上的雪絨大氅,晶瑩熱淚滾滾而下,落向竹台,濺起一片片小水花。

唇瓣微抿,她嗓音輕顫:“殿…下。”

見狀,那位把顏喬喬從蓮池中打撈出來的侍衛不禁眼皮大跳,直呼不妙。

好可怕的女人!盯著殿下說哭便哭,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這不是擺明了又要訛人麽。

侍衛飛快地橫過身軀,擋在公良瑾身前,臉上繃起誓死悍衛殿下清白的決絕表情。

有什麽,沖著他來!他替殿下扛!

顏喬喬:“?”

公良瑾揮退侍衛,溫聲開口:“莫怕,昆山院只在天子腳下,倘若我有無禮之舉,你大可上金殿告我一狀。”

寒涼的嗓音,像月下清泉。

顏喬喬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怔怔看他,正想開口說話時,余光瞥見一道高大的人影攜著滿身寒風,疾步掠上觀水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