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第2/3頁)

“這樣的琴……”

鐘應嗤笑一聲,鄙夷的看向寧明志,“你是故意放在房間裏,礙我的眼嗎?”

寧明志一派慈祥柔和,“你懂的很多。”

鐘應回答道:“我爺爺是斫琴師,我懂的都是他教的。”

“學文沒有告訴過我,他懂得這麽多。”

寧明志本想誇獎鐘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卻沒想鐘應毫不領情,徑直說道:

“因為我們斫琴師從不對牛彈琴,白費力氣。”

鐘應的爭鋒相對,寧明志已經領教了許久。

也已經學會了仔細端詳這位侄孫的孫兒,

“對。”寧明志竟然笑了。

“琴覓知音,確實要彈奏給懂琴的人才行。”

他說完這話,就叫致心推著他離開,沒能留下只言片語的吩咐。

遠山送了茶道老師回來,就只見鐘應耐心的遵照抹茶道的規矩,又攪好了一碗苦澀的茶水。

“請用。”

他恭恭敬敬遞給遠山。

遠山剛才還因為鐘應出言不遜感到憤怒,此時又因為他的禮貌恭敬,變得受寵若驚。

這位年輕的弟子端正的接過茶碗,誠惶誠恐的依照著三轉茶碗,輕品,慢飲的規矩,將這一碗苦澀緩緩飲盡。

“感謝您的招待。”

遠山客氣的歸還了茶碗,一雙澄澈的眼睛透露出茫然。

他好奇於鐘應的年輕、聰慧,又好奇於鐘應對待師父的仇視、憤恨。

載寧聞志是他記事起就崇敬的大師,能夠依靠音樂天賦,拜入載寧門下,學習中國與日本的傳統文化,是遠山這一生都值得驕傲的事情。

他不明白,他不懂。

僅僅兩天相處,鐘應對待他們態度溫和有禮,比任何一位賓客都要容易伺候。

可是……

鐘應垂眸收拾著茶具,忽然聽到遠山小聲說道:

“師父是一位很好的老人,您為什麽不試著和他平靜的溝通呢?”

鐘應拿起茶壺,下面的炭火熊熊燃燒。

他清楚載寧門徒對寧明志的憧憬,更清楚一位“傳承保護日本音樂文化”的大師,能夠怎樣被人神話。

鐘應無法和寧明志平靜溝通。

他見到寧明志蒼老長壽的軀體,聽到他卑鄙的狡辯,就會想起很多很多人。

“因為他活著的每一天,都踩在逝者的脊梁骨上。”

鐘應的聲音冰冷,漆黑的眼睛凝視單純的遠山,“你知道日本人去到中國,殘殺了數百萬數千萬的無辜百姓嗎?”

遠山臉色蒼白,聲音弱弱的說道:“知道。”

載寧靜子時常往來宅邸,他們這些日日陪伴載寧聞志的徒弟們,自然比外人更加清楚歷史。

鐘應看他萎靡不振,無奈的勾了勾嘴角,嘆息道:

“日本人殺害的,是毫無瓜葛的陌生人。可寧明志害死的,是他朝夕相處的至親摯友——”

他擡手用水澆滅了炭火,刺啦一聲灰煙彌漫。

“他比日本劊子手還要兇狠,也配做你們的師父麽。”

遠山刻板機械的外表下,有著一顆活潑雀躍的心。

可惜,這顆心就像鐘應澆滅的炭火一般,病懨懨的,持續沉默的陪伴鐘應回到房間,道別告辭。

鐘應關上門,滿意的見到猗蘭閣的琴桌空蕩,只剩焚燒的香爐煙氣裊裊。

寧明志收回了那張久無人彈的七弦琴。

到了夜晚,鐘應窩在幔帳之後,盯著床頂思考人生,卻聽到了一陣禮貌的敲門聲。

“鐘先生,您睡了嗎?”

詢問他的是遠山,但是遠山並不是一個人來。

鐘應剛剛打開房門,守在寧明志身邊的徒弟致心,親自抱著一張獨特的古琴,走了進來。

那琴細頸窄箱,十三根銀弦閃爍寒光,琴身木漆暗紅,懸著淡藍的穗子,隨著致心的步伐招搖。

“這是猗蘭琴。”

致心簡單的介紹道,“師父說,你應該比任何人都要懂得它。”

鐘應看著那張本該陌生的琴,卻又對它無比熟悉。

這是遺音雅社的十三弦築,更是沈聆寄予厚望的失傳樂器。

他記得沈聆與築琴初見,歡喜異常,寫道:築琴以竹擊之,聲淒音沉,應作悲歌。

他也記得沈聆與寧明志初見,喜出望外,寫道:致遠天資聰明,又在日本留學,精通樂理,交由他研究築琴再適合不過。

致心將築琴安放於桌上,配套竹尺木色清淺。

鐘應不由自主的拿起細細琴竹,虛空垂了垂手腕,輕聲說道:“這琴已經不叫猗蘭了。”

致心和遠山不明所以,他們安靜站在一旁,不敢出聲詢問。

因為,來這裏之前,師父已經認真叮囑。

他會在監控前觀看一切,他一定要聽到鐘應拂弦擊築的樂曲!

可鐘應拿起了竹尺,絲毫不急。

他勾起淺淡笑意,仔細端詳這張離開故土多年的築琴。